第四部 解謎大師 第六章

凌晨二點二十分

工人正將燒焦的大巴拉上平板拖車。

驗屍官已經將掘墓者的屍體運走。掘墓者的雙手與大火燒過的黑色機關槍融在一起,情形十分恐怖。

愛德華·菲爾丁坐在聯邦拘留所里,戴著全副手銬腳鐐。

帕克向凱奇道了晚安,之後四下尋找盧卡斯,這時看到肯尼迪市長朝他們走來。他一直跟最後僅剩的幾位記者待在這裡,視察災害狀況,與警方和救護人員對話。

他走向他們。

「市長先生。」凱奇說。

「凱奇探員,我可要好好感謝你替我發的那則小小的新聞,對吧?竟然敢把我和遊艇槍擊案扯上關係。」

他聳聳肩:「市長,辦案總有輕重緩急之分呀。你不應該跑到麗茲酒店去的。這種事,最好別和政治攪在一起。」

肯尼迪搖了搖頭:「據我了解,你們逮到了整件案子的背後主謀。」

「是的,市長。」

肯尼迪轉向帕克:「怎麼稱呼你?」

「我是傑弗遜。」

「啊,久仰大名。你就是那個文件鑒定師吧?」

「沒錯,」帕克說,「剛才你衝上去開槍,槍法不錯啊,我全看到了。」

「不怎麼樣,」市長懊惱地望向仍在冒煙的大巴,然後接著問,「對了,你和傑弗遜總統有血緣關係嗎?」

「我?」帕克笑了,「一點兒都沒有。姓傑弗遜的人很多。」

「我的首席助理姓傑弗里斯。」他說得好像在酒會上胡亂找話題搭訕似的。

此時盧卡斯來了。她朝市長點點頭,帕克看得出她神情嚴肅,彷彿早就料到會碰上當面對質的場面。

但肯尼迪只是說:「你的朋友C.P.阿德爾探員殉職了,我很難過。」

盧卡斯沒有答話,一直凝視著燒焦的大巴。

一名記者高聲問:「市長,有傳言聲稱,你今晚決定不招來國民警衛隊,是因為不想影響觀光的群眾。您對此有什麼解釋嗎?」

「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他也盯著大巴看。

盧卡斯說:「今晚的事,好像沒有贏家,對不對?」

「對,盧卡斯探員,」肯尼迪慢悠悠地說,「發生這種事,恐怕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好處。」

他拉起妻子的手,走向禮賓車。

盧卡斯遞給凱奇一些文件,可能是證物報告或逮捕記錄。隨後,她的視線仍逗留在大巴上,然後扭頭徑直走向自己的休閑旅行車。帕克心想,她連再見都不說就打算離開了嗎?

她打開車門,發動引擎,打開暖氣。室外的氣溫在持續下降,天空烏雲密布,仍下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她沒有關上車門,向後靠坐在坐椅上。

凱奇跟帕克握手致意,然後喃喃地說:「我能說什麼呢?」讓帕克意外的是,凱奇張開雙臂抱住他,用力摟了一下,隨即疼得五官都糾結在一起,然後他頭也不回地朝街頭走去。「晚安,盧卡斯。」凱奇大喊,「晚安,帕克。啊,肋骨疼死了。祝大家新年快樂。祝他媽的新年快樂!」

帕克拉上夾克的拉鏈,走向盧卡斯的車,發現她正在看手上的東西。是什麼,帕克無法確定,似乎是一張折起來的舊明信片。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隨後瞥了帕克一眼,似乎猶豫著什麼。就在他走到休閑旅行車旁邊時,她把明信片放進皮包。

她從外套口袋了掏出一瓶啤酒,是薩姆·亞當斯,用儀錶板上的三角開瓶器打開瓶蓋。

「現在就連總部的售貨機都賣起啤酒來了?」

「是證人加里·摩斯請的。」她把瓶子遞給他。他灌了一大口,然後還給她。盧卡斯仍待在車上,但卻轉過身來,面對帕克:「這一晚可真夠折騰的,對吧?」

「沒錯。」他說著,向前伸出一隻手。

她穩穩地握住他的手。兩人已經脫下手套,儘管手都被低溫凍得發紅,皮膚的溫度卻差不多。帕克握著她的手,既沒有覺得涼也沒有覺得熱。

兩人緊握著的手都沒有鬆開。他又伸出左手包住她的手。

「你的孩子還好吧?」她問,「你是怎麼稱呼他們的來著?」

「無名氏兄妹。」

「無名氏兄妹,對。給他們打過電話了嗎?」

「他們沒事。」他不情願地鬆開手。她也不太情願嗎?他無法判斷。接著他問:「你需要我來寫份報告,對吧?」他記得聯邦刑事案開庭時,聯邦檢察官需要備齊各種書面文件。成堆的文書。但帕克卻並不介意。畢竟文件是他的老本行。

「是要寫的,」盧卡斯回答,「不過不急。」

「我周一會寫一份。這個周末我有件事要忙。」

「鑒定文件嗎?還是修房子?」

「你是說,拿著鐵鎚電鋸來修房子嗎?」他笑了,「我可不行。廚房的事我懂。木工呢,我就沒轍了。其實是要鑒定一份可能是偽造的文件,是一封據說是傑弗遜寫的信。委託人是紐約的一個商人。」

「是真跡嗎?」

「直覺上是真跡,還要再進行幾項檢驗才能確定。哦,對了。」他交還手槍。

盧卡斯這時穿的是裙子,已經無法遮掩腳踝上的後備武器。她將手槍放進手套盒。帕克的視線再次飄向她的側影。

你究竟嫉妒我哪一點?他在心中高聲地問。

有時候,謎題會自行揭曉,視時機而定。

有時候,謎底永遠解不開。帕克越來越相信,解不開的原因是命中注定。

「對了,你明天晚上有空嗎?」他突然問,「想不想吃一頓充滿郊區風味的晚餐?」

她猶豫著,全身連一塊肌肉都沒有動彈,好像連呼吸也暫停了。他也維持靜止的姿態,只有唇邊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每當他等待無名氏兄妹承認餅乾怎麼失蹤或檯燈怎麼打破時,就是這副表情。

最後她也露出微笑,但他看出笑容的虛假,是堅如磐石的微笑,與她的眼神相配。他知道她會怎麼回答。

「很抱歉,」她一本正經地說,「我明天有事。還是改日再說吧。」

她的意思是,永遠別想了。帕克的《單親家長指南》里,有滿滿一章是關於委婉用詞的。

「當然可以,」他說,努力掩飾失望之情,「改日再說吧。」

「你的車呢?」盧卡斯問,「我載你一程好了。」

「不用了,沒關係。就停在那邊。」

他再次跟她握手,勉強按捺住想擁抱她的衝動。

「晚安。」她說。

他點點頭。

他走向自己的車子時,看見她在揮手。這個動作看起來十分古怪,因為她面無表情,連微笑都沒有。

接著帕克才發現,她其實根本不是在揮手,而是在擦拭凝結在車窗上的水珠,根本沒有在看他。擦好了車窗後,她換擋踩下油門,朝馬路中間疾馳而去。

在回家的路上,帕克駛過白雪覆蓋的寧靜街道,來到一家7-11便利店買不加奶精的咖啡、火腿煎蛋牛角三明治,再從自動提款機取錢。走進家門後,他發現卡瓦諾奶奶躺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

他叫醒她,付了她雙倍的酬勞,然後送她到門口。他站在前門的台階上,目送著她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行走,直到她消失在對面的房子里為止。

孩子們已經在他床上睡著了。他的卧室有電視和錄像機,而電視屏幕這時呈亮藍色,是他們看過錄像帶的間接證據。他害怕發現是什麼電影讓他們看得睡著,因為他收集了一堆兒童不宜的驚悚片和科幻電影。但他按下退出鍵,發現他們看的不過是《獅子王》而已。這也夠令他煩惱的了——羅比將永遠憎恨土狼。但至少結尾圓滿壯麗,全片沒有呈現太多暴力元素。

帕克精疲力竭,甚至比精疲力竭還累。然而他有種預感,大概要再過一個多小時才能睡得著。

儘管他叮囑卡瓦諾奶奶不用清洗碗碟,但她還是全都洗好了,還把廚房也整理得乾乾淨淨,因此他無法用洗碗來消耗體力,只好收拾家裡的垃圾,拿到後院。他把綠色的垃圾袋扛在肩頭,姿態就像個聖誕老人。他心想,這種生活太瘋狂了——一小時之前我還舉槍指著別人,自己也被人開槍射擊,如今卻回到郊區,置身於單調的環境之中,忙著家務事。

帕克慢慢掀開垃圾桶的蓋子,瞟了後院一眼,當即怔住了,眉頭緊蹙。雪地上有腳印。

最近踩出的腳印。

他判斷,應該就是在幾分鐘前留下的,因為邊緣仍然很清晰,沒有因飄雪和寒風而模糊。闖入後院的這個人曾經走向客房窗外,然後又朝前門走去。

帕克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微微有些發顫。

他小心地放下垃圾袋,悄悄走回房子。

進入家中後,他關上廚房門並上了鎖,然後檢查前門。已經鎖上了。由於他從事文件鑒定工作,保存了許多珍貴的文件,所以他怕空氣中的污染物和粉塵侵蝕文件,便把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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