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解謎大師 第五章

凌晨一點四十五分

終於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降落傘般落下。積雪已達兩英寸,暗夜因此寂靜無聲。

愛德華·菲爾丁背著沉重的絲質背包,右手拿著裝有消音器的手槍,踏雪穿過帶狀樹林和樹叢。這裡是馬里蘭州的貝塞斯達。他從FBI總部出發,開了兩輛「接力車」,一路回到這裡。所謂「接力車」是指專業搶匪在逃亡路線上預藏的車輛,中途換車以擺脫追兵。一路上他只在主要的高速公路上行駛,時速維持在最高限速。他把車子停在樹林的另一邊,徒步走完剩下的路。背包里的鈔票沉重,讓他快不起來,雖說華盛頓這一帶屬於高房價郊區,地段寧靜,治安相對良好,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錢留在車上。

他慢慢走過側院,停在他租的房子與隔壁相隔的圍牆邊。

街上停的每輛車都很眼熟。

他的屋子裡,也沒有出現他不熟悉的動靜或陰影。

馬路對面朝向他的所有房屋內燈光全部熄滅,只有哈金斯家例外。這是正常現象。菲爾丁事先觀察到,哈金斯家很少在凌晨兩三點之前就寢。

他把裝錢的背包放在鄰居家的樹底下。他挺直身體,讓肌肉享受無重負的輕鬆。他沿著圍牆前進,檢查前院、後院、側院的地面。雪地上沒有腳印,房屋前面的人行道上也沒有。

菲爾丁拎起背包,繼續走向自己的房子。他預先布下幾道安全機關,以便留心是否來過不速之客。這些機關都是自製的,做法簡易卻很實用:在門口牽條橫線;前門的門閂與防風雪門上的小片油漆對齊;捲起藤墊的一角靠在門上。

這些手法是他從一個右翼網站學來的。該網站鼓吹自保,以免受到黑人、猶太人、聯邦政府的騷擾。雖然雪地足以顯示入侵者的腳印,但他仍小心檢查這些機關。因為想犯下完美的案件,就不能有一絲鬆懈。

他打開門鎖,思考著接下來的步驟。他只在這裡待五到十分鐘——將鈔票放進幾個裝有兒童玩具的箱子,然後帶走其他行李箱,開車上路。沿路有三輛事先安排好的接力車,一輛換一輛,開到馬里蘭州的海洋城,搭上他租來的小船,兩天後抵達邁阿密,然後租飛機飛往哥斯大黎加,當晚他會搭客機飛到巴西。

然後他就可以——

菲爾丁不清楚她剛才躲在什麼地方。也許躲在門後吧;也許躲在衣櫃里。錯愕不已的菲爾丁還來不及感受腎上腺素躥流全身的感覺,手槍便已被人搶走,瑪格麗特·盧卡斯大喊:「不許動,不許動,我們是聯邦探員!」

菲爾丁發現自己並沒有站住,而是向前傾倒,趴在地上,被她用力抓住,手槍抵著他的耳朵。鈔票被人拖走了,他的雙手被兩名彪悍的探員銬住,口袋也被搜遍。

探員拉他站起來,將他推進一張扶手椅。

凱奇與幾名男女探員從前門走進來,另有一名探員負責清點鈔票。

他臉上的表情說明他一片茫然。她說:「對了,那些暗線機關嗎?你愛逛的那個網站,宣傳什麼雅利安民兵之類的狗屁話,我們也跟大家一樣加入收藏夾了。」

「可是,雪地呢?」他問。他這時才因受驚而哆嗦起來,「雪地上沒有腳印啊。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哦,我們向貝塞斯達消防隊借來了雲梯和鉤子。特攻小組和我是從你家樓上的窗戶爬進來的。」

就在此時,帕克·金凱德走進前門。盧卡斯對他點了點頭,解釋給菲爾丁聽:「消防車是他出的點子。」

這一點菲爾丁毫不懷疑。

帕克坐在菲爾丁對面的椅子上,雙手抱胸。帕克至今仍忍不住想把他當成「警探」。菲爾丁如今看起來蒼老了很多,像泄了氣的皮球。帕克記得不久前還希望不明身份者能活下來,因為他想研究這個人的大腦是如何運作的。兩個解謎大師的對決。如今他如願以償。然而現在的他絲毫感受不到職業上的好奇,只覺得噁心。

知道答案以後,謎題總是變得很簡單。

而且也變得十分無趣。

盧卡斯問他:「接下來的十年,你會蹲在一個八英尺見方的牢房裡,等最後有人替你打一針,想到這裡,不知道你作何感想?」

凱奇解釋:「反正你跟普通老百姓也很難相處。希望你會喜歡『跟你這種人』待在一起。」

「我的確是比較喜歡跟我這種人相處。」菲爾丁說。

凱奇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繼續說:「波士頓、懷特普萊恩斯、費城的人也想找你過去。我猜哈特福德也一樣。」

菲爾丁訝異地挑起一條的眉毛。

帕克問:「掘墓者是你那家醫院的病人,對不對?專門關有犯罪傾向的精神病患者的那家?大衛·修斯對吧?」

菲爾丁不願露出欽佩的神色,心裡卻讚嘆不已。「沒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對不對?」他對著帕克微笑,「有點像壞巫師。」

帕克驟然想起一件事,心臟停止了跳動。

壞巫師……

「在移動指揮所的時候……我提到我兒子的事。結果沒過多久……天啊,沒過多久,羅比就在車庫裡看見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掘墓者!……你打電話通知他,叫他去我家!去嚇嚇我兒子!」

菲爾丁聳聳肩:「帕克,要怪就怪你太厲害了,我不得不讓你停下來。你們跑去突襲我的藏匿地點——對了,居然被你們找出來了,真夠厲害的——那時我去外面打電話,留言叫我的朋友去探望一下你家小朋友。我考慮過殺掉他們——當然也連你包括在內——可是午夜前後我需要你待在總部,讓我在推測出最後一個槍擊地點時更具有可信度。」

帕克向前猛撲,高舉拳頭,盧卡斯及時抓住他的手臂,以免他擊中菲爾丁畏縮起來的臉孔。

她低聲說:「我能理解。不過打了他,對誰都沒有好處。」

帕克氣得直發抖,放下拳頭,走到窗口,觀看雪景。他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他相信假如這裡只有他與菲爾丁兩人,他可能會要他的命。不是為了替今天喪命的人算賬,而是因為他仍能聽見羅比嗓音中的驚恐。爸爸……爸爸……

盧卡斯碰碰他的手臂。他看著她。她拿著一本筆記簿,對帕克說:「說給你聽聽也無妨。他對我做過相同的事。」她翻開筆記簿,點了點其中幾條記錄,「幾個月前,我家被人闖過空門。小偷就是他。他記下了我生活中的大小瑣事。」

菲爾丁不發一語。

盧卡斯繼續對菲爾丁說:「你摸清了我所有底細,發現了湯姆……」

湯姆?帕克心想。

「你把頭髮剪成他的髮型,還說你是芝加哥郊區人,就跟他一樣。你偷看他寫給我的信……」她閉上雙眼,搖搖頭,「『好得像下雨一樣。』連他的口頭禪都不放過!你還告訴我,說你妻子陷入昏迷。為什麼?原來就是希望我讓你繼續待在偵辦小組裡,而其他人,包括我在內,都不想讓你干擾辦案過程。」

「盧卡斯,我必須突破你的心理防線。我早就知道你是什麼樣的對手。」

「菲爾丁,你偷走了我的過去。」

「過去不拿來善用,留著做什麼呢?」他語調平穩地說。

「可是,你怎麼狠得下心來殺這麼多人?」盧卡斯低聲說。

「你很害怕嗎?」菲爾丁問,他顯得氣急敗壞,「有何不可呢?上帝啊,有何不可呢?為什麼丟了一百萬條人命一定要比丟了一條人命可怕呢?差別只在殺人與不殺人而已。要殺的話,只是程度不同。如果合理的話,如果『合乎效率』的話,該殺的就一個不留。不願接受這種道理的人都是天真的傻瓜。」

「停屍間的那個人是誰?」凱奇問。

「他叫吉爾伯特·哈弗爾。」

「啊,就是神秘的吉爾伯特·瓊斯,」帕克說,「租直升機的也是他吧?」

「總得讓你們相信我是真的想去絞架路拿錢逃跑吧。」

「你是在哪兒認識他的?」

「巴爾的摩的一家酒吧。」

「他是什麼樣的人?」

「只是個沒出息的傢伙。差不多是個無業游民。我答應給他十萬美元,請他送信到市政廳,另外請他幫我租直升機,租下藏匿屋。我讓他自認為是我的搭檔。」

帕克說:「你還叫他沿著一條固定的路線走回地鐵站或公車站,你就待在送貨車上,等著一頭撞死他。」

「一定要讓你們相信主謀死了。不然你們不會把鈔票搬回證物室……」

「肯尼迪市長呢?通知他去麗茲的人是你啊。」

「他嗎?」菲爾丁問,「他打電話找我的時候,把我嚇了一跳。差點露餡。不過後來倒是很順利。」他一面分析一面點頭,「只說一件事,我必須讓你們鎖定麗茲,不能讓你們猜出淑女麗茲。背叛了大家以後,我為了贖罪,替你們找出『掘墓者』這個綽號的淵源……你知道嗎?帕克,你還真不賴。怎麼猜到的?」

帕克說:「我怎麼猜出你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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