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五十五分
瑪格麗特·盧卡斯像貓一樣伸伸懶腰,凝視著大廳里的聖誕樹。
她心不在焉地聽著身後走廊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兩星期前,這道走廊堆滿了探員捐贈給無家可歸者的禮物。當時她自願發送部分玩具,但最後關頭她卻取消了計畫,改在聖誕節工作十二個小時,偵辦兩名白人殺害一名黑人的命案。
啪,啪,啪……
如今她希望當初沒有取消原定計畫。她當初提出的理由是,發送玩具的工作誰都能做,同樣的時間她可以辦「正事」。如今她承認,看見兒童慶祝佳節,對她而言比去貧民窟踹開仇視黑人的持槍歹徒的家門要痛苦得多。
你是個懦夫,她告訴自己。
啪,啪,啪……
她望向玻璃窗外。從國家廣場返家的人潮。她想到掘墓者,想到槍戰的場面,想像是誰開槍擊斃了他。踏上探員生涯以來,她遇過兩場槍戰,記得場面多半混亂不堪,與電影的描述大不相同。絕沒有慢動作的感覺——真實生活中的槍戰是模糊的五秒鐘,是驚心動魄的混亂,忽然就結束了。
鮮活的影像,只在事後才會慢慢浮現:照料傷員,抬走屍體。
啪……啪……
電話鈴響起,嚇了她一跳。
前方的阿蒂接起電話,她則失神地看著他鬍鬚斑白的面龐。
「前台……哦,你好,凱奇探員。」
剎那間,警衛眉頭緊蹙。他看了盧卡斯一眼,然後注意看她背後。他的眼睛睜大了。「是嗎?」警衛的口氣十分不安,「哈迪警探?……他是誰?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他就在這裡啊,他是——哦,天啊。」
阿蒂扔下話筒,慌亂地拔槍。
啪、啪、啪啪啪啪啪……
有人正加快步伐向他們跑來。直覺告訴盧卡斯只有攻擊者才會踏出這種腳步聲。她向前撲倒,消音手槍的連發子彈正好射入她坐的沙發椅背,射破了人造皮革,裡面的填塞物頓時冒了出來。
她望向背後,不住地扭動身體,想在盆栽植物後面尋求隱蔽。
是……不會吧,怎麼可能!那人是哈迪!
活見鬼,阿蒂大喊:「是他!他才是那個殺手。是他!他……哦……完了。哦……」警衛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他被打中了,跪在地上,倒在櫃檯後面。
另一顆子彈過穿沙發椅背,就落在盧卡斯的頭部附近。她蜷起身體,躲在一株營養不良的棕櫚盆栽後面。這棵棕櫚樹種在鉻鋼盆中,是許多探員的笑柄。這時又來了一顆子彈,打在花盆上而反彈,發出巨響,令她縮緊身體。
盧卡斯將手槍設定為連發。她甚至不想去了解發生了什麼事,也不願去猜測這人的身份。她連忙抬頭看,搜尋目標,卻又來了一顆子彈,令她不得不低頭閃躲。子彈射過厚厚的綠葉,距離她的臉只有幾英寸。她滾動到左邊,以牆壁作依靠,起身後瞄準目標。在幾分之一秒之間,她查看哈迪的背後有無其他人,然後發射三發子彈。
沉重的十毫米子彈差點打中他,在牆上鑿出幾個大洞。哈迪再次朝她開了兩槍,然後往回跑,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她跑向走廊,後背緊貼著牆壁。
啪啪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走廊另一端傳來人聲,高呼著:「出什麼事了?出什麼事了!」
走廊某處有一扇門被用力關上。
盧卡斯趕緊看了看拐角處有無動靜,然後尋找隱蔽物。她看見走廊盡頭有個男人的側影,連忙卧倒,瞄準目標,大喊:「我是聯邦探員!快報出姓名,否則我就開槍了!」
「特德·顏,」他大聲說,「我是軟體分析組的人。」
盧卡斯知道這人,他是托比的朋友,也是探員。不過她心想:天哪,跑來支援我的人居然是個電腦怪物。
「你旁邊沒人嗎?」她大喊。
「我——」
無聲。
「特德?」
「沒人。只有我們兩個……蘇珊在我身邊。」
蘇珊聲音嘶啞地高喊:「盧卡斯,他對安全室的露易絲開了槍!露易絲死了。托尼·菲爾普斯也死了。」
天哪。發生了什麼事?
特德說:「我們在……」
「別再說話了,」盧卡斯大喊,「別暴露方位。剛才有沒有人從你們身邊跑過?」
「沒有,」特德高聲說,「不可能經過我身邊。我聽見這邊的走廊有門關上。他應該在你我之間。」
「掩護我!」盧卡斯大聲說。
盧卡斯看看背後,然後奔向警衛室,阿蒂不省人事,幸好失血不太嚴重。她拿起話筒,但凱奇已不在線上。她按九一一報警,表明自己是司法部探員,報告說FBI總部發生代號四十二的狀況。
據她所知,在FBI的歷史上沒人做過這種事情。代號四十二表示有人攻擊總部。在局裡,多年來大家常拿這個代號開玩笑——如果有人出現代號四十二的狀況,就表示這個人把事情搞砸了。
「你有槍嗎?」盧卡斯大聲問。
「佩槍,」特德說,「我們兩個都有。」
這表示他們有格洛克或西格索爾佩槍。盧卡斯想起自己的MP-5機關槍留在車裡了。她多希望手上能有這把槍,只是她現在沒空過去拿。
她細看著仍然空蕩蕩的走廊。
走廊上有八扇門。右邊五扇,左邊三扇。
哈迪就在其中一扇門內。
帕克,出個謎題給你猜。我們的猶大躲在哪一扇門後面?
有個農夫養了幾隻雞,不斷被三隻老鷹偷吃……
她舉槍對準前方,緩緩向前走,看見走廊盡頭兩名探員的身影。她打手勢要他們避開,退迴轉角後面。如果哈迪奪門而出,而特德和蘇珊卻在後面,她將難以出手。到了開槍的時候,他們也同樣傷腦筋,可能會因擔心誤中盧卡斯而猶豫起來,錯失射中哈迪的良機。只剩她一人的話,她雖然會喪失兩面夾擊的優勢,卻能在目標衝出時不受限制地開槍。
盧卡斯在走廊上前進。
哪一扇門?她想著。
思考……快!快思考!
如果哈迪具有方向感,他該知道她右邊的五間辦公室都朝外。哈迪不會挑左邊的辦公室,因為如果進了左邊任何一扇門,他恐怕會被困在大樓內部。
好了,專心對付右邊。
右邊的五扇門中,兩扇標誌著「接待室」。所謂的「接待室」其實是用來盤問來賓的地方,就像他們早些時候訊問塞斯曼的房間。照邏輯分析,哈迪很可能不相信FBI會設有接待室,可能會推測出這裡與安全檢查有關,因此無法通向大樓外。這麼想是對的,這些房間確實沒有窗戶。
中間的一扇門標誌著「維護室」。盧卡斯不太清楚這間屋子的功用,她猜想可能是工人放置清潔用具的房間,沒有出口,因此判定哈迪也會作出相同的推測。
還剩兩扇門,都沒有標誌,而她碰巧知道,這兩個房間通往小辦公室,給作文字處理的臨時工使用。這兩間都有面向街頭的窗戶,其中一間接近接待區,另一間則接近特德和蘇珊。
不過,別急。她告訴自己。等支援到了再說。
但哈迪隨時可能跳窗逃逸,盧卡斯不願讓這傢伙乘機溜走。
哪一扇門,哪一扇門?
她作出抉擇:靠近大廳的那間。很合理。剛才哈迪背後有個持槍探員,他不可能在走廊上跑了三四十英尺才找掩護。
她作出抉擇後,立刻忘記了其他選項。
知道答案以後,謎題總是變得很簡單。就跟人生一樣,對不對?
她扭動門把,但門已經鎖上。
一直都鎖著的嗎?她納悶。或者是哈迪從裡面反鎖?
一定是他反鎖的,他肯定在裡面,不然他會去哪裡?她奔向警衛室,從阿蒂的腰帶上取下鑰匙,然後回來將鑰匙插進門把,動作盡量快。
轉動門把,發出驚人的咔嚓聲。糟糕。這等於是告訴對方:「我來了!」
一、二……深呼吸。
她想到丈夫,想到兒子。
我愛你,媽媽!
她迅速推開門。彎腰,舉起手槍,在格洛克銳利的扳機上施力……
沒人……他不在這一間。
等一下……辦公桌……唯一能供他躲藏的,就只有這張辦公桌。
她繞過去,手槍舉在身前。
沒人。
糟糕,她猜錯了。哈迪一定進了另一扇門,比較遠的那一間。
此時她的眼角瞥見微微動靜。
走廊正對面的房門——標誌著「維修室」的那間——打開一道小縫,探出裝著消音器的槍口,正壓低準星對準她。
「盧卡斯!」蘇珊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接著她又大喊,「你,不準動!」
哈迪連開兩槍,盧卡斯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