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解謎大師 第一章

午夜十二點三十分

這位探員年紀還輕,能成為FBI僱員他至今仍喜形於色,因此奉命在跨年夜值午夜到第二天八點的班,他絲毫沒有怨言。目前他正坐在總部三樓的FBI安全中心。

他不介意值班的另一個原因,是與他搭檔的探員露易絲穿著緊身藍色上衣與黑色短裙,而且正在跟他打情罵俏。

絕對是在打情罵俏,他敢肯定。

好吧,她只是在聊她養的貓。不過從肢體語言來判斷,肯定是想勾引他。而且她穿的是黑色胸罩,在上衣裡面若隱若現,也算是一種暗示。

他繼續注視著他負責監視的十台電視屏幕,坐在他左邊的露易絲則負責監視另外十台。屏幕連接的是六十餘部監視攝影機,部署在總部內部和外圍。攝影機拍下連續鏡頭,屏幕上的畫面每隔五秒更新一次。

穿黑胸罩的露易絲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聽他聊著父母位於切薩皮克灣的房子。對講機忽然尖聲響起。

不可能是薩姆或拉爾夫。這兩人半小時前才和他與露易絲換班。他們持有全區通行卡,可以直接進來。

探員按下對講機按鈕:「哪位?」

「我是哈迪警探,特區警察局的。」

「哈迪是誰?」探員問露易絲。

她聳聳肩,繼續監視屏幕。

「什麼事?」

對方的聲音傳來:「我在和瑪格麗特·盧卡斯合作辦案。」

「哦,地鐵掃射案是吧?」

「對。」

傳奇人物瑪格麗特·盧卡斯。雖然這名負責安全的探員才進FBI沒多久,但他也知道有朝一日盧卡斯將成為FBI的首位女局長。他按下開門鍵,轉身面對門口。

「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我好像迷路了。」哈迪說。

「常有的事。」他微笑,「你想去哪裡?」

「我想找文件室,才去喝了杯咖啡,回頭卻找不到路了。」

「文件室?在七樓。左轉。標誌很明顯。」

「謝謝。」

「這是什麼?」露易絲突然說,「看,這是什麼東西?」

她按下讓攝影機停止掃描的按鍵,探員瞥向她。她指著其中一台屏幕,顯示有人仰面躺著,距離這裡不遠,就在同一層。屏幕顯示的雖然是黑白畫面,但那人頭部流出的一大攤東西卻顯然是鮮血。

「哦,我的老天,」她喃喃地說,伸手想拿話筒,「看起來像是拉爾夫。」

兩人後方傳來悶悶的重擊聲,露易絲抽動了一下,呻吟一聲,上衣正面滲出血跡。

「呃,」她倒抽一口氣,「怎麼——」

又是砰的一聲。子彈擊中她的後腦勺,她往前撲倒。

年輕探員轉向門口,舉起雙手哀求:「不要,不要。」

哈迪鎮定地說:「放鬆點兒。」

「求你了!」

「放鬆,」他又說,「我只想問幾個問題。」

「別殺我,求你——」

「好,」哈迪毋庸置疑地問,「你們的電腦用的是『安檢』軟體,對吧?」

「我——」

「只要你如實回答我問的每個問題,我就不殺你。」

「好。」他哭了起來,「是安檢。」

「哪一個版本?」

「六點〇。」

「如果沒有按照正常空檔登入,代號四十二會傳到『政際系統』,對不對?」

「對……哦,求你了,先生。」他瞟了一下身邊的女人,她抽動了兩下,鮮血湧進控制面板,「哦,上帝啊……」

哈迪不緊不慢地問:「你是半夜開始接班的?」

「求你了,我……」

「半夜是嗎?」他再問,彷彿一位小學老師在教學生。

探員點點頭。

「你第一次登錄是什麼時候?」

他痛哭起來:「十二點二十一分。」

「下一次必須登錄的時間是?」

「一點零七分。」

哈迪看了牆上的時鐘,點點頭。

年輕探員的聲音中充滿恐懼。他接著說:「假日的時候,我們採用漸增式間隔法,所以第二次登錄之後,我們——」

「無所謂了。」哈迪用安慰的語氣對探員說,然後朝他頭部連開兩槍,按下開門鍵。

這人不是探員倫納德·哈迪。倫納德·哈迪是編造的姓名,他的真名是愛德華·菲爾丁。此刻他正朝電梯走去。

自動警報到一點零七分才會響起,時間充裕。

時間多得是。

這幢大樓里幾乎空無一人,儘管如此,他仍以應該假裝出的姿態走動。神態不慌不忙卻心事重重。因此萬一撞見少數留守的探員,他們只會瞟一下他的通行證,再從菲爾丁的神態來判斷他沒問題,讓他繼續前往他想去的地方辦正事。

他深吸了一口氣,嗅到工作室、辦公室、停屍間的氣味。能進入這裡,令他亢奮不已,因為此地是執法宇宙的中心點,是FBI總部的走廊。他回想起一年前的往事。掘墓者喋喋不休地念叨,想去哈特福德藝術博物館參觀。菲爾丁帶他去,而癲狂的掘墓者在一幅面作前站了足足一小時。那幅畫是法國畫家多雷 在《神曲》中的插畫,描繪出但丁與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即將深入地獄的情景。而那幅作品正好能刻畫出菲爾丁目前的感受,他彷彿正在參觀地下世界。

他穿過一條條走廊,同時默默地對著小組成員說話。不是的,盧卡斯探員、帕克、埃文斯博士……我的動機不是為陳年往事復仇,也不是恐怖行動,也不是暴露社會不公正的一面。也不是貪婪。兩千萬?行了,我可以加碼十倍。

不對,我的動機其實只是想追求一個完美的境界。

沒錯,所謂「完美的犯罪」是陳詞濫調。菲爾丁撰寫勒索信時參考了語言學,下筆時字斟句酌。他的參考書之一是《美國語言學期刊》,裡面有語言學家撰文指出,儘管認真的文字工作者避免使用陳詞濫調,但這些字眼本身別具價值,因為它們以大眾普遍能理解的說法描述出基本的真理。

完美的犯罪。

這是菲爾丁的聖杯。

完美……這個詞令他無比痴迷。完美代表了一切,從他熨襯衫、擦皮鞋、修剪耳毛的手法可以看出,從他犯案的布局與執行的手法可以看出。

假如菲爾丁具有法律方面的愛好,他會從事律師業,用其一生替那些犯下重罪的客戶羅織完美的辯護。假如他愛好戶外活動,他會自學所有登山技巧,以完美的手法獨力登上聖母峰。

可惜他對上述的活動缺乏興趣。

只有犯罪除外。

他想,自己天生全無道德觀念,大概純粹是偶然吧。就跟有些男人註定禿頭,有些貓天生有六根腳趾一樣。他認定自己的犯罪傾向純粹是先天的,與後天無關。他的父母親對子女呵護備至,唯一的缺點就是個性過於沉悶無聊。菲爾丁的父親在哈特福德的保險公司擔任主管,母親是家庭主婦。他自小衣食無缺,從未受過虐待或性騷擾。儘管如此,他從很小就相信法律根本不適用在他身上。法律毫無道理。他不斷思考著,人類為什麼要束縛自己的手腳?為什麼不能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事隔多年後菲爾丁才理解到,其實他天生就具有純粹的犯罪個性,具有教科書上所說的最典型的反社會人格。

因此他一面在聖瑪莉中學學習代數、微積分、生物學,一面練習著上天賦予他的任務。

他的中學時期有高潮也有低潮。

菲爾丁,縱火焚燒一個男孩的車子,就因為對方是他暗戀的女生的男友。菲爾丁因此進入青少年感化院——早知道應該把我的車子停在三四條街外。

菲爾丁,偷拍人妖在巡邏車上為警察口交,拿著照片向兩名警官勒索卻被打得半死——早知道就找個身強力壯的搭檔陪同。

菲爾丁,喂肉牛吃一種酵母素,能在牛肉進行肉毒桿菌檢測時出現陽性反應,藉此勒索罐頭大廠並得手——可惜他沒前往交錢地點,因為想不出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勒索金。

在生活中不斷學習……

大學也讓他提不起興趣。本寧頓大學的學生有的是錢,但大家的宿舍門都不關,偷他們的錢不算什麼挑戰。他喜歡偶爾對騷擾女同學——以女生不認為自己被性騷擾的方式強姦對方,對他來說是一種挑戰。菲爾丁看上的是挑戰本身,而不是性交。到了大學三年級,他開始專心犯下他所謂的「乾淨的刑事案」,例如搶劫。不像強姦案那種「骯髒的刑事案」。他靜下心來攻讀心理學學位,夢想著逃脫這片和諧乏味的地方,進入真實的世界,讓他能磨鍊犯案技巧。

接下來的十年,菲爾丁重返康涅狄格州磨鍊技巧,反覆琢磨、錘鍊。他犯的多半是搶劫案,不碰支票存提騙局,也不搞證券舞弊案,因為這些商業案件會讓警方有跡可循。他也不碰毒品和劫機,因為無法單獨作案,而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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