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掉包 第三章

下午五點整

「盧卡斯探員,你的氣色不太好。」

「今天太累了。」

加里·摩斯年近五十,體形肥胖,膚色較深,鬈髮剪得很短,有開始變白的跡象。他坐在「二號設施」——位於總部一樓的一間小公寓——的床上。這一帶有很多公寓,多半用來招待執法機構的領導過夜,或是方便偵辦重大案件時需要熬夜的總指揮和副官。摩斯之所以住進這裡,是因為他知道的內幕太多,即將作證指控的對象勢力強大。如果由特區警方保護,他恐怕只能活兩個小時。

這地方條件不錯。雖然全是公費購置的傢具,卻有一張舒適的雙人床,一張書桌,也有扶手椅、幾張小桌子,配有廚房,還有有線電視,當然沒有付費頻道。

「剛才那個年輕的警探呢?我挺喜歡他的。」

「哈迪?他在戰情室。」

「他生你的氣了。」

「為什麼?就因為我不讓他玩警察抓小偷的遊戲?」

「對。」

「他可不是辦案的探員。」

「對,他跟我解釋過了。他是坐辦公桌的人,和我一樣。不過他很想成為你們的一分子,盡一份力。你們不是想抓到那個殺手嗎?我在電視上看到了。就因為這個案子,你們才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摩斯先生,沒有人忘記你。」

摩斯微微一笑,神情卻顯得落寞,盧卡斯也替他難過。但盧卡斯來這裡並不是為了逗他開心的。證人心裡不高興或感到不安全,有時候會忘記他們聽過或看過的東西。偵辦學校回扣案的聯邦檢察官希望加里·摩斯出庭作證時心情愉快。

「你的心情怎樣?」

「我很想念家人,想念我的女兒。她們碰上了這麼恐怖的事,我卻沒辦法陪在她們身邊,這感覺很不好。沒錯,我太太是很盡職,不過碰上了這種事,一家之長應該陪伴家人才對。」

盧卡斯記得他的女兒,是一對雙胞胎,大約五歲,頭髮上綁著小小的塑料髮飾。摩斯的妻子長得很瘦,眼神警覺,是剛目睹家宅被人放火燒得精光的人特有的神情。

「你在慶祝新年嗎?」她對著一頂金色尖帽點點頭,尖帽上印有「新年快樂」的字樣。旁邊也放了兩支節慶用的響笛。

摩斯拿起帽子:「有人拿來送給我的。我跟他說,怎麼只送來麥當娜的半邊胸罩?」

盧卡斯笑了起來,然後她的臉色轉為嚴肅:「我剛才用保密電話打給你的家人。她們很平安。照顧她們的人很多。」

「我從沒想過會有人想傷害我或我的家人——我是說,在我發現舞弊案、決定向FBI報案的時候。我本以為最多會被開除,卻沒想到會有人想對我們不利。」

沒想到?回扣案牽涉數千萬美元,最終有數十名企業員工和市政府官員會遭到起訴。令盧卡斯感到驚訝的是,摩斯居然能活到接受聯邦政府保護的那一刻。

「你本來打算和家人怎麼慶祝跨年夜?」她問。

「去國家廣場看煙火。讓女兒晚一點睡。看不看煙火倒是其次,能晚點上床的話她們就高興得要命了。你呢,盧卡斯探員?你本來有什麼計畫?」

什麼計畫也沒有。這一點,她沒有向任何人透露。盧卡斯想到了幾個朋友。一個在費爾法克斯當女警的朋友,一個在伯克當消防隊員的朋友,幾個鄰居,一個在品酒會上認識的男人以及另一個她在寵物狗課堂上認識的男人。她想訓練愛犬呂克卻沒有成功。她與這些朋友的親密程度不等。她也有其他朋友,有些常和她閑聊,有些常和她共享美酒,其中一個男性友人偶爾會和她上床。大家都邀請她參加跨年晚會,但她全部回絕了,推說她打算去馬里蘭參加一場盛大的晚會。那是謊話。一年的最後一夜,她希望獨處,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最大的原因是她自己也無法解釋。不知何故,她看著膽識過人、身陷特區政治戰場的加里·摩斯,竟然吐露了心聲:「我本來想租個片子來看,跟愛犬共度跨年夜。」

摩斯並沒有用同情的語句回應她,反而爽朗地說:「哦,你養了一條狗啊?」

「對啊。黑色拉布拉多母狗。像時裝名模一樣漂亮,卻笨得可以領到低智商證明。」

「養了多久?」

「兩年。感恩節那天開始養的。」

摩斯說:「去年我去流浪狗之家為女兒領養了一隻雜種母狗,家裡被人丟汽油彈的時候,我們認為它死定了,不過它還是逃過一劫。它真聰明,丟下我們不管,自己先逃命了。你本來打算租什麼電影?」

「沒想好,大概是女人愛看的劇情片吧。感性浪漫,讓我看了掉眼淚的那種。」

「FBI探員有哭的權利嗎?我怎麼不知道?」

「只有在非執勤期間可以哭。摩斯先生,我們打算讓你待到星期一,然後帶你去聯邦執法官管理的安全屋去住。」

「對了。還有湯米·李·瓊斯主演的《亡命天涯》。這個片子還不錯吧?」

「我沒看過。」

「有空去租來看看。」

「也許吧。摩斯,你不會有事的。這裡是全市最安全的地方。沒人能碰你一根汗毛。」

「只要清潔工別突然跳出來把我嚇得半死就好。」說完,他朗聲大笑。

他是想裝出勇敢無畏的樣子,但盧卡斯看得出他內心的恐懼,彷彿恐懼之情隨著他額頭的血管流遍全身。擔心著自己,擔心著家人。

「我們會派人給你送一份豐盛的晚餐。」

「帶啤酒吧?」他問。

「半打可以嗎?」

「那更好。」

「品牌隨你挑。」

「這個嘛,薩姆·亞當斯 吧。」隨後他有些猶豫地問,「有這個預算吧?」

「條件是其中一瓶請我喝。」

「我會給你冰得透心涼,等你逮到那個瘋子以後再請你喝。」

他把玩著尖頂帽。她以為他會戴在頭上。他一定是覺得這樣太可笑,所以最後還是把它扔到了床上。

「我待會兒再過來。」她告訴摩斯。

「你要去哪裡?」

「去查一些地圖。」

「地圖。嘿,祝你好運,盧卡斯探員。」

她走出門。兩人並沒有預祝對方新年快樂。

帕克、凱奇與盧卡斯走到門外,步入清冽的空氣中,走在光線昏暗的人行道上,前往距離總部六條街以外的地質檔案館。

華盛頓市區有著偶爾可見美麗的街景,部分建築也讓人眼睛一亮,但在冬日的黃昏中,市區成了污濁模糊的地方。價格低廉的聖誕飾品無法點亮灰暗的街頭。帕克望了一眼天空。天色陰沉沉的。他記得天氣預報說即將下雪,而無名氏兄妹明天肯定要去滑雪橇。

明天要先修剪後院的樹叢,因為他答應過羅比。然後帶著雪橇和裝滿熱巧克力的熱水瓶,一路驅車向西,前往馬薩納騰山脈。

這時盧卡斯的問題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是怎麼從事文件鑒定這一行的?」

「托馬斯·傑弗遜總統。」帕克回答。

「怎麼回事?」

「我本來是想當歷史學家,專攻傑弗遜的歷史,所以才進了弗吉尼亞大學。」

「那所大學是他設計的,對不對?」

「老校園的確是他設計的。我經常去學校的檔案室和國會圖書館。有一天我在夏洛茨維爾市,在圖書館裡研究傑弗遜寫給女兒瑪莎的家書,信中提到蓄奴制度。這封信是他去世前不久寫的,原本反對蓄奴的他卻堅決贊成蓄奴。他說蓄奴制度是美國經濟的基石,不應該廢除。我看了覺得十分納悶,心想他怎麼會在寫給女兒的家書里討論蓄奴制度。雖然他很疼愛這個女兒,不過父女之間的書信往來多半只限於家事。我越看越覺得筆跡不太對勁,所以買了一支便宜的放大鏡,用已知的文件來比對。」

「結果發現是假的?」

「說對了。我把那封家書拿去給當地的文件鑒定師分析,結果引起了不小的動靜——後來才知道,居然有人偷偷在傑弗遜的檔案里放了假信,特別是這種內容的假信。我的事迹還被寫進了報道里呢。」

「是誰偽造的?」盧卡斯問。

「誰知道呢。那是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傑作,從墨水吸收的程度可以判斷。檔案管理人認為偽造這封信的人是右翼分子,暗藏這封家書是想打擊民權運動的士氣。結果我就上癮了。」

帕克向盧卡斯簡要介紹了一下自己的經歷。他在喬治·華盛頓大學取得刑事碩士學位。在休斯敦通過了美國刑事文件鑒定理事會的驗證,目前是美國文件鑒定學會、全國文件鑒定師協會和世界文件鑒定師學會的會員。

「我有一段時間曾經自己接案子,後來聽說FBI在招聘文件鑒定方面的探員,所以就去匡提科應徵,後來的事你就全知道了。」

盧卡斯問:「傑弗遜有哪一點吸引你?」

帕克連想也沒想就回答:「他是個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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