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植村學 第五節

果然不出所料,W中央署的防禦之牆非常堅固。

植村先向副署長提交了辯護人委託書,申請與梶聰一郎的會面。結果對方的慌亂勁兒幾乎到了滑稽的程度。作為原W縣警部的梶聰一郎請了私人辯護律師的事似乎給了他們相當的衝擊。周圍的警務科工作人員齊刷刷地投來了充滿敵意的視線。也難怪,今天早上《東洋報》揭露了W縣警與地檢的背後交易,署內的空氣里瀰漫著一派殺氣。

拘留所負責人警務科科長給三樓的刑事科去了一個電話。抖動著肩膀面帶怒容從樓上下來的是自稱名叫小峰的刑事科長。他態度非常冷淡。因為還處於審訊階段中,所以不允許會面,檢察官也囑咐過要控制會面。小峰如此這般地重複了三遍。

植村詢問了一下負責此案的檢察官姓名,對方回答說是檢察官佐瀨銛男。顯然縣警與地檢已就此事達成協議。就是去找檢察官也不可能得到會面的許可。也許是出於這樣的傲慢的緣故吧,小峰的臉上浮現著不屑一顧的得意的神情。不過,待植村告訴他自己與佐瀨曾是司法研修所時的同學時,那臉上不但沒了得意的神情甚至沒有了血色。

植村乘計程車直接到了W地檢。

在門衛室填寫了會客簿後便坐在沙發上等待。大概過了二十多分鐘後被門衛叫了進去。佐瀨檢察官的辦公室在三樓的最裡邊。

檢察事務官不在,房間里就佐瀨一個人,坐在背向窗戶的辦公桌前閱讀文件。

「噢!真是奇遇啊。」

佐瀨扔過來這麼一句話作為見面的招呼。打從研修所結業以來,這是時隔二十年的第一次再會。

「我估計就是你。」

說話間,植村在通常為嫌疑人所用的椅子上坐下。當初聽到在職的警部殺害自己的妻子這一新聞時就覺得,從事件的重大性來看,擔任此案的應該是堪稱檢察官的第三號人物。佐瀨便坐在這樣的檢察官的位置上,這是從賀年片的往來中已經知曉的。大約十天前,植村還剛給他寄去明信片告知自己回到了家鄉從事律師工作。

「很辛苦吧?」

佐瀨微笑著望著植村的髮際。而佐瀨呢,較之過去臉頰更加瘦削,在原來很酷的風貌中又增加了一種威懾。

「警察那邊熱鬧非凡,這邊也是一塌糊塗吧?」

植村的話一出口,佐瀨便用鼻子哼笑了一聲。

「都是那腦子有毛病的記者乾的好事。」

「與事實不符嗎?」

「嗯,構思倒是挺有趣。」

佐瀨面無表情地這樣說道,並注視著植村的眼睛。

「聽說你要為梶聰一郎辯護?」

「是啊。所以才到這裡來了。通融一下讓我見個面吧。」

「不行。」

佐瀨乾脆地說。

「為什麼?難道會出現讓律師與之見面了便會糟糕的情況嗎?」

「因為還處於審訊階段,你再等一陣子嘛。」

「會面以自由為原則。檢察方面想來也已經更改過規定了吧?」

「由於被寫了些無聊的報道而變得神經質了,你多少通達點吧。」

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

在大學在讀期間就通過了律師資格司法考試的佐瀨,是不會明白曾在地下深深沉睡過的蛹的感受的。激烈的語言從植村嘴迸了出來。

「那麼我只好以妨礙會面而向地方法院進行准上訴了。招集記者們好好地干一場。」

佐瀨目不轉睛地盯著植村。

「你這傢伙,究竟在鑽什麼牛角尖?」

被看透心思的惱怒,讓植村越發激動。

「這倒是我想說的話。你們才叫人不知怎麼回事呢?偷偷地與縣警搞什麼背後交易。這也算檢察官嗎?不覺得羞愧嗎?」

「可別被迷惑啦。報紙上什麼時候寫過真實性的東西?」

「別想糊弄我。梶聰一郎去過歌舞伎街是事實吧?」

「為了找了結自己的地方而在縣內徘徊亂轉一一這便是梶聰一郎所講的全部。」

「那樣的話,就讓我見他吧。我要用自己的耳朵來確認。」

佐瀨開始喘粗氣。

「那好吧。明天你可以見他。只限於十二月十五日下午一點開始的十五分鐘時間。這樣可以了吧?」

植村點了點頭。本來是希望得到三十分鐘的,不過也不想把二十年後的再會弄得比這更過險惡。

其實心中也不乏愧疚。從前自己可沒走過揮舞著正義而與檢察官較量這條道路。況且,為了得到懷中揣著的律師委託書,自己所做的,與縣警與地檢關於梶聰一郎筆錄的行為其實很相近。

「我會記住此恩。」

對站起身來的植村,佐瀨突然叫道:「等一下。」

「植村,你今年多大啦?」

「啊?我四十九呀。」

「果不其然。」

「什麼果不其然?」

「梶聰一郎也是四十九。」

「我知道。那又怎麼啦?」

聽植村這樣問,佐瀨放下了檢察官的架子說道:

「是不是人近五十,便會有些改變?」

「什麼意思?」

「比如心境角……人生觀、生死觀之類的東西。」

植村感到自己內心最深的部分被觸摸到了。

「什麼也不會改變。我原以為到了五十左右或許多少也會變得達觀起來。結果什麼也沒改變,依然不成熟。」真心話紛紛從口中溢出。

佐瀨點著頭,稍頃將神妙的臉轉向植村。

「梶聰一郎打算五十歲結束自己的生命。」

「什麼?」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準備五十歲死去這一點應該沒錯。我審問了他幾次之後是這樣認為的。」

「依據呢?」

「人活五十年。自首前曾留下了這樣的筆跡。」

也就是說遺書……

植村凝視著將視線對著窗口的佐瀨的側臉,難以琢磨其真意。他為什麼要將搜查方的情報泄露給作為敵方的辯護人呢?是在拜託要手下留情嗎,抑或是要將自己未曾達成的解讀梶聰一郎內心的工作託付給植村呢?

難以判別究竟是為什麼。不過,曾連司法研修所的教官都稱其為「機靈鬼」的眼前的這個男人的側影,隱約透出某種倦怠,似乎失去了昔日的自信和光輝。

離開地檢院後,植村坐公共汽車朝事務所趕去。

一定要讓梶聰一郎說出真相。

這並不是為了梶聰一郎,當然也並不是為了島村康子以及佐瀨。

在車裡,植村思考著要發媒體各社的傳真的文案:

「……本人受任為梶聰一郎的私人辯護律師。定於明天下午一點開始在W中央署與梶聰一郎會面。結束後將在中央署前進行有關會面內容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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