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尾洋平 第二節

W縣警本部大樓階梯昏暗得令人有些生畏。而且還散發出霉臭。

中尾直接上了五樓。與伊予見面之前想先去岩村刑事部長那裡打探一下。

去岩村部長室必須經過搜查一科大辦公室。稍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兩周前因搶先報道了一科正秘密偵破連續強暴少女案以後,就變成了一個不受這裡歡迎的人。

辦公室里,小此木科長和東山副科長都板著臉,好像在說:還有臉來這裡!兩人的目光像劍一般鋒利向中尾刺了過來。

「部長,他在嗎?」

「誰知道。」

小此木的回答顯然是要想轟走中尾。可中尾卻毫無顧忌地敲了部長室的門。「喂!」東山有些生氣地想阻止中尾。此時從裡面傳來了「請進」的回應。

中尾把東山的咋舌聲拋在身後進了部長室。

岩村正在桌前看文件。當看清來者是中尾的一瞬間露出了不易察覺的驚訝神情。他很快便又調整了情緒站起身來,把中尾讓到沙發上坐下。

「今天又有何貴幹呢?」

語氣很平穩。

「那件強暴少女案怎麼樣了?」

首先說出了難以啟齒的話。

岩村沉穩地迴避了中尾的提問。

眼前這個男人的年齡是今年三十二歲的中尾的二倍,而在各種案件的戰場摸爬滾打的時間比中尾從出生到現在的時間還要長。雖然不可能輕易地感情外露,但還是看得出因為秘密偵察一事被報道而難平心中的怒火。

那條特別報道可以說也是一個偶然的產物。

早就聽說市郊警察派出所有位有名的巡查長。在電腦普遍被使用的現在,這位巡查長堅持用謄寫板手工製作「派出所通訊」,每月兩次發給當地居民。這種消息用於星期日增補版面正好,於是便在做完別的採訪返回途中順道去了那個派出所。見有記者來訪,巡查長顯得很激動,迫不及待地就把自己編的「派出所通訊」拿出來了。

最新號上登載了那條消息:「小心色狼。色狼會打開你家門鎖,進入你的家裡!」

一個快要退休的派出所警察本來對幹什麼守密意識就很淡薄,被中尾一問便滔滔不絕地講起了小學的小女孩被一個陌生男人襲擊的事件已連續兩樁了。兩人都是放學後獨自在家時遭到的襲擊。房門雖然上了鎖,可是聽說犯人用鐵絲等細長物捅開門鎖進入家裡。雖然沒有講兩個女孩具體被那男人怎麼樣了,可是從巡查長可怕的表情看出不僅僅是色狼問題。兩個少女一定是被強暴了。

中尾為打探真相跑遍了周邊。也去了別的派出所、崗亭了解情況。本市東部區域內,受害女孩已達八人。大家一致認為是同一犯人所為。而且都是用鐵絲等細長物捅開門鎖進入別人家裡,用玩具手銬銬住女孩對其施暴。幾天後,中尾還了解到搜查一科正秘密地投入警力偵破此案。因其作案的連續性及其手段殘忍,警方投入的警力是專門偵破殺人與搶劫案的重案組。

中尾向一科科長通報要報道此事。小此木勃然大怒,說絕對不許寫,犯人還未露出馬腳,報道出來會打草驚蛇,讓犯人逃跑,也不排除自殺的可能性。

岩村部長也希望緩一緩再報道,並且暗示說,等犯人露出馬腳、確信能逮住他的時候會提供獨家報道的消息。中尾猶豫過。不言而喻,「犯人尚未查明」的消息新聞價值更大,而跟岩村背地裡做這筆「交易」卻不能保證。不,應該說當時還算不上「成交」。於是,中尾決定還是要報道,而且認為這才是新聞工作者的職責。如果就此放任下去,有可能出現第九名、第十名受害者。

「少女連續遭強暴」,這則報道不僅上了地方版,而且還有上到社會版的準頭條。中尾因此得了一筆獎金以及其他報社記者們充滿厭惡眼神的「祝福」。然而……

沒想到因這篇報道,搜查一科的反感情緒超出了預想。至今關係仍未得到緩和。不管採訪搜查一科的哪一位科員都會被拒之門外。值夜班的時候也只有岩村和搜查一科的志木和正來應酬應酬,可有關強暴魔的任何問題他們都不予回答。事實上,自寫了那篇報道後,中尾對搜查強暴魔的動態幾乎無從可知。記者俱樂部里十幾位記者中,是自己首先發現了此案的新聞價值並預測出事件的始末。然而就在那篇報道之後,突然間就被拋入黑暗,迷失了方向。

抓住有分量新聞時的喜悅瞬間即失,留給自己的只有不安。

偵破工作在一步步進展,其他報社的記者都在對此案進行跟蹤報道。曾被中尾洋平搶先時的那種怨氣成了動力,他們似乎更加看重以後每一次的採訪。而自己卻有勁使不上。擔心與焦慮使中尾這兩周以來一刻也不得安寧。

然而現在,轉機似乎出現了。手中掌握了足以消除心中不安的有力材料。雖然有關強暴魔一案的新聞被別報的記者佔了先,可現在有了可以對此進行「報復」的材料。說不定是一次有力的還擊。

「好像地檢方面有些生氣啊。」

岩村的眼光微微一動。

「你指什麼?」

「梶聰一郎的案子。地檢不認可梶聰一郎在街上徘徊是為了尋找死的歸宿這樣的說法吧?」

岩村的目光里再次出現了動搖的神情。

「哦?我怎麼沒聽說?」

「可是……」

「對了,中尾君。」

岩村遮掩道:「你還是放棄梶聰一郎的案子吧。」

「怎麼能放下?梶聰一郎先生去過東京,對吧?」

岩村默默不語。

「什麼目的呢?」

中尾探出身子。

「警方追究過,可結果卻不可以公佈於眾。所以他們送給了地檢一份捏造的筆錄。不是這樣嗎?」

「不知道。」

岩村直盯著中尾又繼續說:「我倒要問問你,那不可公佈於眾的內容是指什麼呢?」

中尾一下語塞了。自「空白的兩天」浮出水面後曾經反覆琢磨過,可琢磨不出能說服人的理由。

「還不清楚。不過既然警方極力隱瞞,那麼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什麼也沒隱瞞。」

「可地檢為什麼發那麼大火?」

短暫的沉默。

「你認為那個梶聰一郎會做出什麼不能公佈於眾的事嗎?」

腦子裡掠過那沉穩的微笑。

「……我……不清楚。」

「也不能輕易斷言。因為那傢伙畢竟親自下手殺死了妻子。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去死。」

「可是,梶聰一郎他……」

他不是沒有死而跑來自首了嗎?中尾的這句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

岩村的目光非同一般。有憤怒,更有深深的悲哀。

中尾感到了震撼,同時又有些困惑。岩村說這話並不是僅僅考慮組織的利益。他知道梶聰一郎去東京的目的。內容一定不屬於不正行為。

不過,還是讓人不可思議。既然東京之行沒有什麼不可告人又何必隱瞞?

「部長。」

中尾的腦子裡還有許多疑問尚未整理清楚,但還是想藉機再問問部長。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對不起。」岩村小聲說了一句,站起身來。

正好有了整理思路的時間。中尾的腦子開始了高速轉動。為什麼?既然沒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為什麼還向地檢提交捏造的筆錄?

中尾突然間恍然大悟。

想起來了。關於「空白的兩天」梶聰一郎始終保持沉默。這樣的話,東京之行就不會被公眾誤認為是什麼不軌行為。對梶聰一郎而言,這將永遠成為自己的秘密。可是,就為了幫梶聰一郎保守這個秘密,岩村以及那位明哲保身的伊予警務部長都真刀真槍地跟地檢對著幹嗎?

不可能!正想到這裡,傳來了岩村低沉的聲音。

「那麼,檢查結果呢?」

中尾洋平偷偷看了看辦公桌前的岩村,眉間皺起了一道深深的皺紋。這才想起聽說岩村剛上小學的孫女患了重病住進了W縣醫大附屬醫院。中尾慌忙起身行了個禮打算離開。

「中尾君。」

岩村的聲音。

中尾回過頭。看見岩村用手捂住聽筒,意味深長地說道:「報道是自由的。不過別忘了,你的筆掌握著幾個人的性命。」

中尾默默地走出了房間。

別給梶聰一郎判死刑!

中尾聽到了岩村的話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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