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志木和正 第六節

連接審訊室與刑事科的過道上沒有一個人影。過去的「通勤路」。曾經以各種心情經過這條過道。焦躁。不安。期待。然而,像這次這種走投無路的心情卻未曾有過。

背負著W縣警的威信。靠自己這樣單薄的臂膀?

伊予警務部長的話音仍在耳邊想起。

陪伴在老婆的屍體旁?

因尋找死處而徘徊?

因殺妻而受到了打擊那兩天記憶模糊?

志木心中的某處也許期待著這樣的回答。

然而並非如此!梶聰一郎另有一個與案件完全無關的故事。所以才會在死了兒子、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已經成了一個無後顧之憂的天涯孤魂後,卻仍然不選擇結束生命而前來自首。他選擇了生。一定是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他。一種即使作為警官、作為有著眾多學員的教官榮譽都一敗塗地,並且必須在拘留所或監獄度過餘生也值得的力量。是他的故事。一定要讀下去。因為一個優秀的審訊官的要強心、重案組指揮官的面子以及作為W縣警的幹部繼續在這裡生存下去也一定得讀!

——不管怎麼說,下午才見分曉。

推開刑事科的門,與正要出門的小峰撞了個滿懷。小峰臉色鐵青,說是正要去找志木。

志木跟著小峰來到接待室。

「這些是搜查他家時取回來的物證。」

用於沒收物品的塑料袋裡裝著一包印有色彩鮮艷的宣傳文字的紙巾。「KTV包間」幾個大字首先映入眼帘。「東京」、「新宿」、「歌舞伎街」……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哪兒找到的?」

「梶聰一郎的外套衣袋裡。外套就掛在他家的衣櫃里。」

「家裡?」

「來自首時穿的西服。」

志木明白了。梶聰一郎知道,來自首是條不歸路,今後的多少年都回不了家。

「是他常穿的那件外套嗎?」

「是的。現場參加搜查的人都說常看見他穿那件外套。」

不想往那方面去想,可事實又擺在了面前。

梶聰一郎去過歌舞伎街的KTV包間!

紙巾不過是招攬客人的手段之一。在街頭接過被人遞過來的可能性也很大。然而,梶聰一郎去過歌舞伎街卻無可置疑。那麼,是什麼時候?又是什麼目的呢?

一種令人厭惡的情緒湧上心頭。處理案件三十多年來,遇見過各種不同類型的犯罪嫌疑人。這些人不管怎麼裝聖人樣,剝去了外表也就是頭野獸。尤其是性犯罪的那些傢伙,他們全然不會顧及什麼名譽、地位、職業。只要是個男人,無一例外,都有潛在的犯罪素質。讓人感到性不過是這樣一種存在而已。梶聰一郎與歌舞伎街。最不可能讓人產生聯繫的兩者居然有了關聯。不容忽視。一本正經地活了半輩子的那些四五十歲的男人最危險。那個年代的人從小所受的倫理觀教育使他們把性視為禁區。然而越是忠實於這種倫理觀,越是壓抑,就越是對性貪戀。現在到了中年,身處於如洪水般湧來的性信息之中,有一天他們會突然猛醒,甚至咬牙切齒地懊惱自己「虧了」,像是要把自己失去的「損失」奪回來似的去追求性。因貪戀、迷戀於性,連家庭也不顧的男人並不少見。殺死妻子後扔下遺體不管去了歌舞伎街。自首之前去與「相好的」約會……

志木與小蜂都沒有將自己的推測說出口。

「派兩組人去東京。我再去梶聰一郎的家裡看看。」

「下面記者正圍在那兒不走呢。」

「知道了。」

志木轉身往警署的後面走去。推開押送嫌疑犯的門,從樓外的應急階梯下了樓。他正準備去停車場,突然看見指揮車旁站著個人。是《東洋報》的中尾洋平。志木想迴避也為時太晚。

「指導官。」

靠田徑運動練出一雙快腳的中尾瞬間便來到志木的身旁與志木並肩走了起來。

「可逮到你了。」

「我路過這裡,現在得回了。」

志木一邊說著一邊決定再次轉身朝指揮車走去。

「出大事兒了啊。」

「哦。」

「真令人吃驚啊。那個副科長居然殺了自己的妻子。」

「你跟他熟嗎?」

「不。只是採訪過一次。副科長曾把自己製作的鋼筆字帖發給年輕警官吧?」

「是的,很有用。寫記錄報告時不容有錯字或書寫不規範,否則會被犯人輕視。」

「哦?那,怎麼樣了?他講了事發之後的事了嗎?」

「不知道。」

「好像那兩天都向教養科請過假的。第一天說是身體欠佳,第二天說是有事。」

「是嗎?」

這可是有些意外啊。不過仔細想想也是順理成章。如果不請假缺席的話,教養科一定會派人去家裡看看,那樣的話案件也會更早些被發現。

然而兩天都一點不怠慢地請了假,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志木更加想要弄明白梶聰一郎的真正意圖,不由得心情沉重起來。那種情況還能考慮到請假的話,至少說明梶聰一郎並沒有到達精神崩潰的地步。問題是那以後。讓科里以為他「生病」、「有事」,而他自己去幹什麼了?收拾房間?那樣的話可以直說。還是外出了?是歌舞伎街嗎?

志木正要上車,中尾慌忙問道:

「指導官,那強姦犯怎樣了?」

志木有些意外地回過頭去,以為這才是中尾的真正目的。

強行進入高野貢的公寓實行逮捕一事並沒有讓媒體知道。

「這個嘛……」

「你很高明啊,又是用『這個嘛』搪塞我啊。」

幸好,志木並沒有動聲色。最初將搜查一科在秘密偵察少女連續強暴案的事情暴露出來的就是這個中尾洋平,因此搜查人員都對他敬而遠之。現在他應該是處於最遠離與這一案件相關的情報的位置。

志木鑽進後排座坐好,對土倉說,出發。車內電子鐘顯示時間為十一點正。車用收音機正播著失竊車的車牌號。

快出警署門時土倉從後視鏡里看了看志木。

「去本部嗎?」

「請送我去梶聰一郎的家。」

土倉心中為之一震,但什麼也沒說,猛地扳了一下方向盤。

志木撥通了鐮田的手機。

高野貢醒過來了。現在醫院正給他用藥吸收體內的除草劑,同時用了瀉藥試著讓除草劑儘早排出體外,不久會進行血液透析。鐮田正處於亢奮狀態,電話里的聲音震耳欲聾。

志木彷彿感到鐮田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強姦案也急速地從自己心中消失了。刑警這一行並非只靠正義感,有時候會因生存的需要不得已為之。刑警內部也時常會出現搶功領賞和互不配合的情況。然而這次不同。這次大家都抱成了團,齊心協力地要拿下這樁強姦案。所有機關的刑警都不休息地連續奮戰了六十二天。

然而……

志木的心卻去了三號審訊室。

與梶聰一郎的勝負關係到飯碗。

不僅如此。這件事似乎喚醒了自己。那個不到七平方米的狹窄空間才是最能發揮自己才能的地方。拚命地工作,跟大多數人一樣為了早一天能出人頭地。有一天終於登上了刑警們羨慕的搜查一科指揮官的位置,統管眾多的部下,靠一通電話操縱一個巨大的搜查網。然而那真是自己所期待的嗎?

對講機的通話繁忙起來,好像是S市發生了汽車撞人事件。

志木閉上眼睛,任憑身體隨著車晃動。

路邊的板栗樹使志木聯想起自家小院。

那時候跟新媽媽總也親近不起來。終日抱著死去的母親買的書,日復一日地待在放農具的小屋裡讀那些書。書中的主人公把自己帶入了各種故事中。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從孤獨中解脫。

志木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對講機還在不停地通著話,而志木聽起來就像是夏天的蟬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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