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時間的賊窩 第五節

——嗶嗶、嗶嗶

秋間幸子的手錶發出微弱的電子音。

趴在桌上的喜多突然抬起頭,看著自己的手錶。

午夜十二點了。

眼前放了一個沒人吃的鮭魚便當。塑膠蓋上沾滿水滴,已經看不出到底是哪種菜色的便當。

偵訊室里只有喜多和幸子兩人。偵訊官寺尾被派到日高鯰美的房間,因此偵訊中斷至今。喜多根本不曉得寺尾離開的原因,更不知道鯰美和橘也在這裡,或是內海一矢被逮捕的事情。身心俱疲的他,無心過問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只是獃滯地想著寺尾等會兒就會回來,繼續那場嚴酷的偵訊。

然而,等待的時機讓喜多的腦袋冒出一個單純的疑問。

——是誰向警察告了狀?

換言之,是誰陷害他陷入如此不堪的局面?

他用尚未清醒的腦袋思考。

警察一開始就知道「亞森·羅蘋計畫」。知道這項計畫的人只有自己和龍見、橘三人。他們倆不可能向警方泄漏秘密。唯一的可能是,其中一人不小心透露給第三者,並且傳到警察耳里。

答案立刻浮現了。

——一定是喬治那傢伙。

一定是他搞上某個女人,稍稍透露了……不,應該是為了炫耀說出了這項秘密。而後或許是因為分手,讓女人懷恨在心,於是出賣了龍見。只有這個可能。

喜多咂咂嘴,這時,坐在角落的幸子站了起來。她緊抱著紙袋走到中央的桌前,坐在喜多對面的椅子上。

小小的嘴唇動了。

「追訴時效到期了。」

「啊?……」

喜多傻傻地張大著嘴巴。

「嶺舞子命案的追訴時效在午夜十二點到期了。」

「時效?」

「是的。案發至今,已經過了十五年了。」

她的說明簡潔明快,但喜多卻還在狀況外,只是稍稍感覺到解放的曙光罷了。

「你累了嗎?」

幸子憂心地皺起眉頭凝視喜多。她的美貌再次讓喜多驚艷。

「那,那麼……我可以回去了嗎?」

「是的,可以回去了。刑事課長在隔壁的大房間,呼再回去吧。」

「謝謝你。」

喜多不知不覺向她道謝。他無法將眼前的美麗女警殺人兇手,折磨他的警察連貫在一起。況且喜多已經筋疲力盡,早已不在乎。現在的他只有一個願望,就是想早點回家睡覺。

喜多起身,腳步蹣跚。

屈指數著偵訊的時間,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前轉動門個時候——

「等等。」

背後有個聲音,一個沉重的語氣。

喜多一驚,回頭一看。

眼前出現幸子激動的神情。似乎想從紙袋中掏出東西,但因為慌張,不小心連同紙袋全掉到地上。

「啊……」

文件散落一地,幸子急忙撿起。喜多無法坐視不管,只好彎腰撿起寫滿工整字跡的紙張。

他撿了十張遞給幸子,忽然發現紙張下有一本書。

這本書外觀相當破舊,破破爛爛的書,就連封面的圖和書名都無法判讀,四個書角也不完整,露出破碎的紙張。

「請問……」

喜多叫了她,但幸子不應答。

幸子可能是想從紙袋中掏出這本書,卻不願看它,不發一語專心撿文件。她的態度彷彿在訴說著些什麼。

喜多再次看著書本。

二十三、四歲的女生會看的書……從厚紙封面裝訂看來,應該是本詩集。封面上隱約看見咖啡色的圖案,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喜多偷瞄幸子的側臉,翻開厚厚的封面。

——咦?

一隻熊的插圖映入眼帘。兩隻、三隻……斗大的平假名描述著熊一家人郊遊的情形。這是兒童看的繪本。

——我好像在哪看過。

繪本……熊……熊一家人……

「啊!」

喜多打顫的同時彎下腰,直接坐在地板上。他對一旁的幸子露出朦朧的驚恐眼神。幸子不願看他,但那表情卻在肯定著喜多難以置信的想法。

相馬的妹妹——高三時自殺的相馬,這不就是他妹妹最愛的繪本嗎?十五年前,在麻將館、在相馬家,他妹妹總是緊抱著這本繪本。

「……你是相馬的妹妹嗎?」

喜多戰戰兢兢地問道。

幸子停下動作。

大大的眼睛濕了。

「我想請你看那本書。」

幸子以微弱的聲音說道。

喜多睜大著眼睛,著了魔似地遵從幸子的話。

小熊半夜起來躺在熊爸爸的胸懷,它驚嘆說看見了白天郊遊時看到的山和小河。熊媽媽告訴它那是你做了夢,但熊爸爸搖搖頭說,那叫回憶。只要你有很多好的回憶,你就可以隨時回到那裡,在家裡回味千百遍。不過,如果總是做壞事,你就不會留下任何回憶。這樣不是很無趣嗎?

翻開最後一頁,開心玩耍的小熊臉上,留著一段潦草的字跡。

喜多驚恐地抽了一口氣。

豐滿不是我殺的!

兇手是喜多、橘、龍見!

他們用亞森·羅蘋計畫殺人!

是他們殺的,是他們乾的!

是相馬寫的!……

喜多以顫抖的手指撫摸字跡。

「我恨你們。」

幸子忽然開口。

「我恨你們,一直……我在仇恨中長大。」

喜多終於懂了,他向警方密告。

「那天……我哥,…」

幸子一臉蒼白,就顯得困難,但卻死命擠出聲音。

「我哥把繩子綁在……可是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我半夜醒來……我以為他在玩耍,因為我,一直等他回來……所以我好開心、好開心……哥站在椅子上,我抱住他的腿他腿上嬉鬧……結果椅子倒了。哥他呻吟:『嗚嗚——』……是我殺的。是我……」

幸子突然發出悲痛的慘叫聲。

聲音回蕩在狹小的偵訊室內,拖長了尾音,回蕩了一次又一次。

喜多的心被撕碎了。就算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幸子的悲鳴依然刺穿全身。刺入、貫穿、彈開,狠狠地切碎喜多的心。

喜多不知所措。無窮無盡的無力感。

父母為了躲債而人間蒸發,相馬和妹妹兩人被遺忘在都市的角落。哥哥是她唯一的依靠,然而卻自殺了,而且她還深信是自己害死了哥哥。她是怎麼熬過這些日子啊——

幸子的心,還留在十五年前抱著相馬雙腿的那個房間里。她抱住相馬,懸掛在他腿上,接著撞見相馬死亡的衝擊,一會兒沉默,一會兒又發出高亢的悲鳴聲。她雙手捂住耳朵,激烈搖晃身體,亂抓頭髮,跪在地上,後仰身體。

「是我害死他……」

「不是……」喜多獃滯地看著幸子說,「不是你。」

幸子瞪著喜多。

「不對,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哥哥的!那時候,我也跟大家說了……可是警察或育幼院的人都說不是……可是,我說的才是真的,是我抱住他,椅子才會倒下……我都說過了……可是大家都撒謊!」

「不是你——」

喜多禁不住擁抱幸子。

「不是你害死相馬,是我們應該……應該多關心他……」

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相馬自殺時都沒掉淚,如今卻……

喜多緊擁幸子。她的身體發燙,卻激烈打顫,猶如寒風刺骨。

不知過了多久,發抖緩和了,顫抖和緩了,體溫、心跳、香甜的味道悄悄擴及喜多。

喜多也發現了。幸子終於離開了那間公寓——

幸子加重手上的力道,緩緩推開喜多的身體。緩慢的動作顯示她並不排斥喜多。

兩人的臉靠得很近,可以感受對方的氣息。幸子羞怯地低頭,從制服口袋掏出淡色紫羅蘭圖樣的手帕,捂住半張臉。

唯一露出雙眼依舊空洞獃滯。

「你已經很累了,我還……真不好意思……」

幸子道歉後,猶如喃喃自語般,談起相馬死後的經歷。

她在行政區的育幼院生活到小學畢業。經過幾次面試後,一對衣服店的夫婦領養她。為了討好養父母,她從早到晚幫忙店裡的生意。那是一段安穩祥和的日子。上了國中之後,養父半夜溜進她房間,偷摸她的身體。她不敢向任何人說,於是想出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離家出走。她到了那間公寓。她在已成了廢墟的房間里,天天夢見哥哥。她好想消失。她恍恍惚惚越過平交道站在鐵軌上,想死又似乎不想死,這一切對她而言已經無所謂了。一位中年男子正好經過,救了她。男子說他是警察。男子勸她:為了報復父母也好,反抗社會也罷,不管是任何理由都好,總之得活下去。

透過這位警察的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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