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時間的賊窩 第二節

鯰美果然對谷川懷有好感,谷川那溫和的臉出現在偵訊室,鯰美也卸下僵硬的神情。

「你是谷川先生……沒錯吧?」

鯰美主動開口。

「是的。」谷川坐在鯰美對面的座位凝視她的臉龐。

果然比舊照片豐腴一些,但這並沒有讓人聯想到如年輪般圓滿的平凡生活。她的臉蛋臃腫、肌膚也失去光澤。簡而言之,她的樣貌流露出辛酸苦澀的人生,彷彿已經放棄當女人的意志。

然而,她卻努力裝出笑臉。那並非出自面對人們時的義務性笑容,而是訴說著她的願望,她希望鼓舞自我,渴望自己能夠稍稍溫和一些。房間里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翻閱報告書的內勤以及傳令,鯰美斜後方則是寺尾背對著牆角,盤著手,一臉嚴肅的模樣。然而,鯰美面對偵訊室特有的氛圍卻並不畏縮,而是安安靜靜的,落落大方,毫不畏懼。

溝呂木要谷川照自己的辦法偵訊。

谷川無暇思索,開門見山說:

「我想請教你有關十五年前,嶺舞子小姐被殺害的事件。」

牆邊的寺尾睜大眼睛看了谷川。

因為谷川的話,和自己今早訊問喜多時的話一模一樣。

寺尾企圖動搖喜多,因此選了最有效開場白。然而谷川卻無意耍弄技巧,一開始就打算坦誠相對。也就是說,他的這句話並沒有顧及整場偵訊過程,毫無計畫性可言。谷川大剌剌的態度以尖銳的爪子攪亂了寺尾瀕臨崩潰的神經。

——這樣怎麼偵訊啊!

寺尾在焦躁中心想:就快輪到自己上場了。

果不其然,鯰美劈頭就被訊問正題,臉上失去了笑容,困惑地眨眼好幾回。

「能不能告訴我呢?」

因為找不到其他的話可說,谷川又重複一次。鯰美低頭。谷川的腦袋就快要一片空白了。

寺尾在心中怒罵。

——別再問那種蠢問題了!你以為自己是判官啊!

「拜託你,告訴我好嗎?」

「……」

鯰美不說話,猶如痙攣般不停眨眼。

谷川好想逃離這個地方。在尋找她的過程中,自以為已經清楚看見了鯰美的心情,但如今卻什麼也看不見。她來這裡,是為了坦承一切,不懂到底是什麼事情令她裹足不前。

——告訴我吧!

谷川閉上雙眼一心祈禱。

鯰美髮現了谷川的神情,過了一會,彷彿痛苦難耐地說:

「橘——橘也在這裡嗎?」

房間里的氣氛瞬間冰凍。寺尾傾身對谷川比了不要說的手勢。

「是的,他也來了。」

谷川直直凝視著鯰美的雙眼。

「然後呢?」鯰美語調急促地問:「橘他說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

寺尾忍不住叫了谷川:「喂!」

不用說嫌疑犯,人也絕不能知道辦案內容。如果這是一種戰術也就罷了,但對方問刑警就直接會讓嫌犯發現自己所處的狀況,也可能成了推託或緘默的原因。營造完全密室並如何在其中孤立嫌疑犯,這才是偵訊的鐵則。

但谷川破了戒。對橘的共犯鯰美泄了底說:「橘還沒有自白。」這可說是無法彌補的大疏失。

谷川顯得十分亢奮,從臉到脖子一片通紅。

——不行,他已經失控了。

寺尾離開牆角,決定要求更換偵訊官。雖說是溝呂木的命令,但獵物當前,不能白白錯失這個機會。況且,如果不能逼出鯰美,嶺舞子命案也將立刻面臨落幕。

寺尾快步走到谷川身旁,輕輕拍了他的肩膀。谷川舉手制止了,好像在說:再等我一下。

——這傢伙?……

谷川依舊凝視著鯰美。寺尾也轉向鯰美,頓時愣住了。

鯰美臉頰上出現一絲淚痕。

嘴唇微微顫抖,它彷彿即將伴隨堅定意志開口抖動。

——該不會是,要自白了吧?

寺尾的胃部收縮。

鯰美緊繃的身軀明顯瞬間放鬆,就連旁觀者都看得出來。

「我……我很抱歉。」

就快消失殆盡的聲音。

「跟橘沒有一點關係……是我……」

谷川等待她下一句話。

寺尾不由得在心中吶喊。

——別說!

「是我……殺了嶺舞子老師。」

忽然間,一股激烈的嘔吐感襲擊寺尾。他雙手捂住嘴巴,發出「嘔!」的一聲縮起肚子,搖搖晃晃走到門邊,踹開門,推開幾個驚訝的臉孔,穿過刑事課衝進廁所。沒有裝東西的胃緊緊扭成一團,在水槽上瀉出黃色液體。他的身體成弓字型,一邊「可惡……可惡!」地呻吟,一邊看著破碎鏡子中那個扭曲變形的男人。

偵訊室一片寂靜。

鯰美摸索著手上的包包。

取出了一個小型的錄音機。

「請你聽這個。」

谷川默默收下它,看著鯰美說:

「這是什麼?」

「你聽了就會明白一切。」

鯰美眼神堅定。谷川點點頭,將錄音機放在桌上,按下播放鍵。

滋滋——錄音帶轉動的聲音。在場沒有任何一人猜想到這竟是回溯十五年前的聲音。

突然,錄音帶發出女人的聲音。

「拜託,放過我吧!」

那確實是鯰美的聲音。過了一會,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加入。

「又在想男人啦?」

「我真的不喜歡這種事。」

「哼……少來了,鯰美你也樂在其中啊。」

「我沒有……真的沒有。拜託你,放過我……」

「男人都是自私的。他會馬上拋棄你的,對吧?」

「……不要!」

「欸……呵呵……欸……欸,怎麼樣啊?我問你嘛!」

「別這樣……不要!」

哐啷——

「啊!」

「老師……嶺老師……嶺……啊啊!」

「喂,喂?橘——是我,是我——救救我,救救我啊!」

「我、我……嶺老師死掉了,啊啊!……怎麼辦……」

「我在校長室……用力推開她,結果她撞到頭……」

「我不敢做那種事啦……」

「不可能,我不會開保險箱。」

「可是,就算裝進保險箱也……」

喀!播放鍵跳起來,錄音帶停了。

谷川說不出話來。

犯罪時的對話全被錄進去了。

舞子在校長室逼鯰美髮生關係,氣憤難耐的鯰美在沙發上猛力推開舞子。可能是撞到腦部,舞子死亡,鯰美急忙打電話給橘——所有過程清楚記在錄音帶中。從電話的答話中也確實發現,橘指示鯰美將屍體藏在保險箱里。

舞子的聲調妖魅,且充滿壓制性,反之鯰美卻凄慘得令人不忍。她拒絕舞子的聲音無力虛弱,打電話給橘卻也始終哭泣。

這卷錄音帶對谷川而言太過真實。剛才傳進耳里那兩個女人的聲音,在他腦海中描繪出鮮明的影像。然而另一方面,他卻無法重疊這個影像和眼前的鯰美。錄音帶毫不費力地重現了十五年前的事件。意想不到的結局,毀壞了谷川心中的時空感,更迷失了嫌疑者和偵訊官的現實關係。

但,鯰美清楚認知自己是嫌疑者的現實,而且彷彿在懇求這個局面。

「這是金古茂吉錄的呢。」

沒人問,鯰美卻主動提起。

「從好幾年前開始,這男人就在校長室、辦公室、更衣室,校內的每個地方裝設竊聽器。竊聽是他的嗜好。」

這是谷川該問的問題的答案。

谷川傾身,拚命想從尚未清楚的腦袋擠出問題。

「你推開她,是吧?」

「是的,」鯰美深深點頭,「嶺老師撞擊書櫃……然後就不動了。」

「然後……你打電話給橘,依照他的指示,將屍體裝進保險箱。」

「是的。我把屍體藏在保險箱,然後立刻回到板橋家中。」

「那是幾點的事?不,案發當時到底是幾點?」

「九點左右。差不多十點回到家。我又馬上接到橘的電話……他說龍見半夜會打電話給我,叫我裝出嶺老師的聲音。我說我不行,可是他說這是為了我們兩人,所以一定要做。他還說他會想辦法處理屍體。橘他很拚命,為了我……」

鯰美的聲音開始沙啞。

谷川輕輕點頭。他也發現自己逐漸定下心來。

「所以——你就在家裡等待電話。」

「不是,」鯰美搖搖頭。「一回到家,我就發現我掉了徽章。」

「徽章?」

「是的。原本放在口袋裡卻不見了……我心想不得了,猜想應該是掉在校長室。所以立刻,大概十一點吧,又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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