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亞森·羅蘋計畫 第五節

兩人暫時分手後,各自前往打工地點。喜多做周刊雜誌的裝訂,橘則是內幸町大樓的掃除。兩人工作認真,不曾間斷。

喜多胸口抱著周刊,騎著RD三五〇回到亞森·羅蘋咖啡店,這時已經過了晚間九點。

店面前並沒有其他摩托車。

——喬治那傢伙還在打牌啊。

他咂嘴進入店內,發現有個深咖啡色的背影在雜誌櫃前抽出雜誌。橘也有一台DAX五〇,但他不喜歡摩托車,所以幾乎不曾騎車出現。

「你也剛到吧。」喜多將剛出爐的周刊丟給橘。

「喔,謝啰。」

「喬治還沒出現吧?」

「嗯。」橘敷衍地回答,手上已經翻起周刊的美女圖。

「剛才來過電話。」吧台傳來聲音。老闆拉了拉已縮水的圍裙探出頭。

「喬治嗎?」喜多問。

「嗯,他說快結束了,要你們等一下。」

「那傢伙又在紳士樂園吧?」

「好像是吧。」

「那我們過去找他吧。」橘說。

「好啊,不過先讓我喝杯咖啡吧。裝訂工廠很臟呢。」

橘似乎也想多待一會,兩人邊喝咖啡邊和老闆聊了半小時左右,由剛拿到薪水的喜多付了兩杯咖啡錢,然後離開店裡。

龍見現在應該正在和相馬打牌。

——讓相馬也加入亞森·羅蘋計畫吧。

稱不上是心境的變化,不過白天在學校里感覺到疏離感,讓喜多萌生了這個念頭。相馬勢必也是被人排擠的那一方。兩人站在紅綠燈口,在車輛紛紛輾過落葉的馬路邊,喜多忽然說出大方的台詞。基本上,橘認為只要提議者的喜多說好,他也不介意相馬加入。

「紳士樂園」位在一棟大樓里,大樓蓋在廢棄保齡球場舊址上,是一棟橫式的四層樓建築,一樓是彈珠店、二樓撞球場、三樓電玩店、四樓就是麻將館,整棟樓具備了玩樂鬼混的所有要素。當初應該是鎖定鄰近大學的學生,不過喜多等人也是這裡的老顧客。

龍見的音速五〇〇威風地停在大樓旁的腳踏車停車場。兩人紛紛踹它一腳,進入地下的輕食吧台啃了一盤咖哩飯,然後搭電梯到四樓。

寬敞的空間里擠了近四十張麻將桌,畫面可稱得上是壯觀。

穿過桌子縫隙往前走,在霧蒙蒙的白煙中看見龍見的臉。相馬果然在同桌。其他兩人是生面孔,想必是大學生,大概又是龍見裝出一副好青年邀他們說:「我們缺兩個人,能不能陪我們一下呢?」

這位龍見先生正在牌桌上,一臉亢奮喋喋不休,不知在說些什麼。玄機就在這裡。

龍見和相馬透過對話打暗號,互相告知對方的牌,其實就是賭博老千。這個方法俗稱「文博」,通常是由相馬取得這類資訊。現在兩人所使用的「文博」方法也是相馬從大塚的職業賭徒聽來的,經由他改編後再傳授給其他夥伴。

「打得正起勁呢。」喜多不悅地說。

「正在贏錢啰。」橘說。

「這傢伙,讓人家等這麼久——」

怒氣和壞心交疊,喜多偷偷跑到龍見背後,大聲喊道:「不要臉!狀況如何啊?」

龍見嚇壞了,差點從椅子摔下去。這不能怪他,在他們的遊戲規則中,句子開頭「ㄓㄨ」的音表示老千被拆穿了,要人「快閃!」龍見聽見平常熟悉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怎能受得了?

相馬將這個規則命名為「霹靂」吟詩若山牧水的詩詞《越過幾山河》為基礎,為一到九的數字取了代號:「越」為「過」為「2」、「山」為「3」、「河」為「4」,以此類推,並在台詞的開頭加。另外語尾的變化:「……吧」「……啰」「……喔」也有玄機,以區別萬子、索子,將自己的牌或意思傳達給牌桌上的夥伴。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暗號,頭出現「奇」字表示「偷藏籌碼」,「美」就是「交換牌」。若要將這些暗號自在對話中,並聽取對方意思付諸執行,需要相當的集中力與高度的默契,更何況須在需要瞬間判斷力的牌桌上耍弄這些技巧呢!

在這緊繃的情緒下,忽然傳來喜多「狀況如何啊?」的聲音。

龍見面紅耳赤瞪著喜多。

「你、你來幹嘛?」

「快結束了嗎?」

「還在第一圈呢!」

龍見氣呼呼地把頭轉回牌桌上。他全亂了步驟,說不出加了暗號的台詞。大學生立刻拿到滿貫,龍見焦躁的膝蓋將高了十公分左右。

喜多則一臉苦笑,自知玩笑開得太,眼見龍見又放槍,只好走到大學生背後,用暗號泄漏他們的牌底。龍見頓時恢。這世上不會有知道對方的底牌還會輸錢的事。

「胡了、胡——了!不好意思,這是跳滿 !」

龍見情緒逐漸亢奮,而相馬則依舊保持冷靜,靜靜地打著自己的牌。旁分的髮型配上銀框眼鏡,乍看下給人神經質又懦弱的印象,但其實他感覺似乎場面見多了,或者應該說情緒沉著的態度,顯得比其他從鄉下來的大學生還成熟許多。相馬之所以時常窩在麻將館裡,無非就是因為愛打牌,但事實上還有經濟上的因素。他家境清寒,因此據龍見說,不只是玩樂的錢,就連三餐及學費,相馬都是靠打牌賺的。在學校,他請班上的好學生替他回答點名,賺取出席率,但幾個老師早已看穿,因此點名簿上應當是缺席累累。然而他卻順利晉級到三年級,就這樣每天接受「課外教學」。或許他比想像中聰明許多。

當初喜多不願意讓相馬加入亞森·羅蘋計畫,就是因為相馬有許多謎團或是隔閡,總之有太多看不清的部分。

在暗號的幫助下,龍見的籌碼逐漸增長,喜多與橘認為還會花上好一段時間,因此互相使了眼色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一股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一個小巧的身軀穿過他們之間。

——什麼?

那是一個小女孩。驚訝尚未平息,小女孩立刻做出出乎意料的動作。她一把抓住相馬握著麻將牌的手,拉了拉袖口。相馬揮開她,漠不關心地繼續打牌,但臉上明顯顯得狼狽。

「哥……我肚子餓了……」

女孩蚊蟲般微弱的聲音,瞬間瓦解了賭桌上緊繃的氣氛。

「我不是叫你不要來嗎?」

相馬怒斥,粗魯地推開女孩的肚子,但女孩閃過他的手繼續黏在相馬身上。場內的視線一致集中,周邊的牌桌也停下手了。

「哥……肚子……」

「吵死了!回去!」

橘過去曾經見過相同的場面,而喜多卻是頭一次,因此驚訝得日瞪口呆。

小女孩大概念小學一、二年級吧。皺皺的裙子和骯髒的襯衫,球鞋裡沒穿襪子,一頭亂髮,處處糾結成一團。她眉目清秀、櫻桃嘴,樣貌可愛,但臉上卻沒有天真少女的表情。

喜多忽然感到暈眩。妹妹初子也是帶著這樣的表情,被母親牽走了——

他蹲下腰看了女孩,但女孩不願看他。她一隻手夾著一本故事書,封面上有一隻小熊吃著三明治的圖案。

喜多抓住女孩的肩膀說:「你怎麼啦?」

橘和龍見吃了一驚,直瞪著喜多,因為過去未曾聽過喜多如此溫柔的聲音。

「哥哥說他現在在忙呢!」喜多用同樣的聲調繼續說:「要不要我們帶你去吃東西呢?」

就在下一刻,相馬猛然起身。

「你他媽的,去死啦!」

相馬轉身奮力推倒喜多。

周圍驚訝聲四起,就連遠方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們身上。喜多的情緒無法跟上突如其來的襲擊,倒在廉價地毯上,獃獃地望著相馬。相馬似乎也被自己的行為嚇著了,他並沒有乘勝追擊,只是全身顫抖,呆站在原地,表情並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幾乎要哭出來的哀愁面容。

「喜多郎,別鬧了。」

橘壓低音量介入兩人之間,牢牢抓住喜多的雙手。如果喜多回擊,場面將一發不可收拾。喜多一旦遭人攻擊,沒人能擋得了他兇猛的脾氣。

但喜多並沒有開火。連個徵兆都沒有。沒有半點戰意。

「喜多郎……」橘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說:「先站起來吧。」

龍見也從背後壓住相馬的身體,但此時只好尷尬地鬆手,把手放進口袋裡。

打鬥就此落幕了。鬆懈與掃興的氣氛在麻將館裡擴散開來。

相馬猛然搖頭,回過神來,從口袋掏出滿是皺皺的千圓鈔,粗魯地塞在妹妹的手中。

「拿這去買吃的。」

相馬回到桌上,若無其事地打起牌。兩名大學生也在他的氣勢之下重新展開牌局。龍見憂心地偷看著喜多與相馬,一臉莫名其妙地撿起麻將牌。

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拉了喜多說:「喜多郎,走吧。」喜多緩緩起身,拍了拍褲子。但他的眼神依舊停在女孩身上。

女孩緊盯著相馬的背影,倒退一步、兩步。眼見她已經走到牌桌後,不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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