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亞森·羅蘋計畫 第一節

當天早上特別寒冷,天空就快哭泣了。快要哭泣卻沒有哭泣,這就是冬天特有的天空吧。

喜多一如往常蹺了第一堂課,在巢鴨的「羅蘋咖啡店」浪費慵懶的早晨時光。黑色皮夾克配上白色高領毛衣。頭髮是特鬈的鬈髮,但不像高一、高二時那樣花工夫整理,松垮的浪子髮型已經感覺不到戰意,他已經不幹逞兇鬥狠的事了。

即便如此,那眼神仍舊「老當益壯」,看似若有所思,表情仍舊顯得憤世嫉俗。他以不知是躺還是坐的姿勢坐在滿是煙痕的沙發上,直接伸手拿起Short Hope牌香煙開了口。

「喂,喬治。」

窗邊的龍見讓二郎脫下鞋子背對桌子坐在沙發上,對著穿梭在外頭的粉領族或是女大學生頻頻招手。他是個十足的好色之徒,卻更是個怕冷的傢伙,因此只能從店裡往外頭把妹。

羅蘋咖啡店有個暗綠色的招牌,碎煙草的煙斗圖案十分醒目。店內以黑色為基調,裝潢素雅,店門雖然窄小,但內部空間十分寬敞。一進門就是一個吧台,再進去有七個桌椅空間。最深處的第七個位置就是他們的指定席。店在大馬路與巷子的轉角,因此白天有陽光從窗戶射進,特別暖和,面對巷子的窗戶也可以讓龍見盡情欣賞女孩。

喜多點上Short Hope,再度叫了他:「喬治。」

但龍見把臉緊緊貼在窗戶玻璃上,時而壓扁鼻子、時而扭曲唇型,只顧著取悅女孩們,不論怎麼叫都聽不見。

「喂——回話啊!讓二郎 !」

猶如迷彩服般的上衣震了一下,美國大兵髮型的國字臉迅速轉頭,嘴巴嘟成了章魚嘴。

「別叫我讓二郎啊!」

「那不是你的本名嗎?」

「不要加『郎』字啦。我要講幾遍你才會懂啊。」

龍見扭扭捏捏,頻頻說「討厭!死相!」裝出撒嬌樣,喜多面對他那噁心的態度,狠狠地吐了一句:「去死!」事實上,龍見在打工的履歷表或駕訓班的文件上,都會自動刪除「郎」字,只填「龍見讓二」。龍見不論髮型、衣著、聽的音樂都十分崇拜美軍,簡直是崇洋媚外的標本,因此他認為:「龍見讓二郎聽起來很像老武士,很土啊。」

這個龍見有個黑道電影都比不上的兇狠五官,以及戰神海克拉斯(Heracles)都想投降的壯碩體格。如果你怕他,他就是個可怕的人物,但他原本就喜歡在朋友中扮演丑角,高二、高三這期間已經安於這個地位。

然而,龍見也並非一開始就和藹可親。喜多與龍見在三年前,就在入學典禮當天初次交戰。龍見可能是對自己的打鬥能力太有自信了,他大剌剌嚼著口香糖,只要看見浪子頭、抹油頭、光頭等看似同類的新學生,統統讓他挑出毛病,一律痛打一番。這個矛頭也指向同樣正在尋找對手的喜多身上。就在雙方對上眼的那一瞬間。

「喂!喂!你這傢伙,瞪什麼瞪啊?」

不知是怒聲快還是出手較快,一記強烈的拳頭重擊在喜多下巴。若要比兇狠程度,喜多也不輸人,但海克拉斯使出奮力一擊,驚人的破壞力麻痹了他的腦袋,讓他靠在牆上動彈不得。

但打架有時會有出乎意料的結果。遭受一擊的同時,喜多無意間踹了一腳,這一腳正好踢中了龍見的心窩。龍見的龐大身軀也倒在走廊上,痛得在地上打滾。

從此,兩人成了「實力相當雙人組」,在校內逞兇鬥狠,這個組合也一直持續到高三的這一天。對喜多而言,這是個幸運的相逢,否則高中三年恐怕就得臣服在這個男人的膝下。

「怎樣啦?喜多郎?」龍見坐回沙發上問道:「有什麼好玩的事嗎?」

「嗯,」喜多邊點頭邊捻熄煙蒂,忽然壓低音量說:「喂,快要期末考了吧?」

「是啊。」

「要不要去偷考試卷?」

龍見沒反應,一臉狐疑。

「聽不懂嗎?我問你要不要去偷期末考的考試卷?」

「偷?從哪偷啊?」

「那還用說,從學校啊。」

龍見的表情頓時嚴肅起來,下一瞬間,一陣爆笑聲響徹店內。

「哈哈哈哈!你白痴啊!喜多郎!哈哈哈哈哈哈!」

喜多怒斥:「豬頭!」將白煮蛋的蛋殼丟向龍見,但龍見依舊手指著怒氣沖沖的喜多,捧腹大笑。

哐啷,門上吊鈴發出聲音,橘宗一進入店內。

沒有上髮油的後梳頭,像觸角似的東翹西翹,枉費他端正帥氣的五官。深褐色的皮夾克可說是他的正字標記。他一年到頭都穿這一件,彷彿已經與他瘦小的身體同化了。他直直走向最深處的指定席,卻又在吧台前停了一會兒,偷窺吧台內的廚房。其實無須點餐,他點的終究是咖啡的早餐套餐,不過他想還是跟老闆打聲招呼哩。

「橘!橘!快過來呀!」

龍見只說了這一句,依舊笑個不停,說不出下一句話。他笑得太誇張,彎月似的眼睛甚至浮出眼淚。

橘面無表情看了龍見。

「讓二郎,怎麼了?」

笑聲頓時停止。橘很懂得嚇阻龍見嬉鬧的方法。

「又來了,又來了!我叫喬、治!」

龍見脹起臉頰,但又立刻吐氣,用投手手套般的手勾起橘的肩膀。

「你聽我說嘛。喜多郎他啊,一臉認真跟我說,要不要去偷考試卷耶!」

「是喔。」橘心不在焉看了喜多。

喜多也看了他一會,但立刻撇開視線說:「算了,我一個人去干。」然後卧躺在沙發上。

「喜多郎,你當真嗎?」橘問他。

「……」

「有沒有勝算?」

「不是沒有。不過我不會再跟你們說了。」

「別一大早就鬧脾氣了。你說說看嘛,我會好好聽你說。」

橘心平氣和地說著,拍了拍喜多的肩膀。

龍見則因為橘不陪他笑,完全失去興緻,不知該如何收拾笑垮的表情。

橘不再多說一句話,坐到對面的沙發掏出七星香煙,態度文靜沉穩。即使對話出現空白,他也能夠處之泰然,這也是喜多或龍見無法模仿的伎倆。

喜多耐不住橘的無言,勉勉強強開了口。

「你真的要聽?」

「嗯。」

「那我告訴你吧。」喜多輕聲細語地說:「我啊,上次期中考的時候,不是作弊被抓到老師辦公室嗎?那時候校長室的門正好開著,結果我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啥?」

「你知道嗎?校長室有兩個大保險箱。一個舊的、一個新的——我看到他們正把隔天的考試卷放進新的保險箱里。」

「真的嗎?」龍見說。他聽得目瞪口呆。

「真的。不只這樣,保險箱的鑰匙就放在校長桌子最下面的抽屜里。抽屜雖然有上鎖,不過我也曉得那把鑰匙放在哪。他竟然丟進最上面的抽屜里。」

「確定嗎?」橘也把臉頰靠了過來。

「絕對錯不了。物理的竹沼把考卷交給主任,是主任放進去的。我躲在柱子後面,所以對方沒發現我。」

哇!龍見發出小小的歡呼聲,橘則吞了一口口水。兩人精確的反應加速喜多的興奮。

「所以,只要在半夜溜進學校就可以偷走考卷。我們學校還沒有裝上保全公司的保全系統。我們絕對辦得到。我們可以拿到隔天考試卷的題目。」

「這不是全世界高中生的夢想嗎?對吧!對吧!對吧!」

龍見握起橘的手用力搖晃。只要有開心事,龍見總喜歡握起身邊人的手。如果對方身體不適,這股蠻力可會讓人痛苦不堪,但橘也興奮地猛點頭。

橘不像喜多或龍見,當個「壞學生」成天沉迷於打鬥。但該出手時就會出手,而且出手大膽且毫不留情。他說話時而像個學者,個性也有些怪癖,但在進行這類結合智慧犯與粗暴犯的大工程時,總是少不了像橘這樣的參謀。三人會成天膩在一起,不是橘主動接近他們倆,而是喜多與龍見欣賞橘的聰慧頭腦,以及不外露卻深不可測的膽量,因而將他拉進自己的圈子裡。

一年級時打架打膩了,二年級時也玩膩了,最近的日子已經沒啥刺激,因此這個話題格外挑起三人的興緻。三人在學校的成績慘澹,如今更無意在乎考試分數,然而,偷取慎重保管的考試卷,這個計畫光想像就具有大快人心的魅力。

「做吧!好不好?我們一定要好好乾一場!」龍見敞開雙臂拉起喜多與橘的手。「嗯,擬出完整的計畫就去做了。」橘說。

喜多揮起拳頭說道:

「好——!就這麼決定了!執行日就在下個月,目標是期末考考卷!」

「好!」龍見握起他的拳頭,但又忽然皺起眉頭。「請問……成員呢?」

「那還用說?就我們三個啰。」

喜多仔細瞧了兩人的臉。

「你說我們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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