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2)

秦嶺回宿舍拿來一個筆記本遞給鍾躍民。鍾躍民翻開筆記本仔細看起來,鄭桐也覺得好奇, 連忙湊過來一起看……

七筆勾

萬里遨遊,百日山河無盡頭,山禿窮而陡,水惡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山花無錦銹 ,狂風驟起哪辯昏與晝,因此上把萬紫千紅一筆勾。

窯洞茅屋,省上磚木措上土,夏日晒難透,陰雨更肯露,土塊砌牆頭,燈油壁上流,掩藏臭 氣馬糞與牛溲,因此上把雕樑畫棟一筆勾。

沒麵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丟,紗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褲腿寬而厚,破爛亦將就,氈片遮 體被褥全沒有,因此上把綾羅綢緞一筆勾。

客到久留,奶子熬茶敬一甌,麵餅蔥湯醋,鍋盔蒜鹽韭,牛蹄與羊首,連毛吞入口,風卷殘 雲吃罷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筆勾。

堪嘆儒流,一領藍衫便罷休,才入了黌門,文章便丟手,匾額掛門樓,不向長安走,飄風浪 盪榮華坐享夠,因此上把金榜題名一筆勾。

可笑女流,鬢髮蓬鬆灰滿頭,腥膻乎乎口,麵皮曬鐵鏽,黑漆鋼叉手,驢蹄寬而厚,雲雨巫 山哪辯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筆勾。

塞外荒丘,土韃回番族類稠,形容如豬狗,性心似馬牛,嘻嘻推個球,哈哈拍會手,聖人布 道此處偏遺漏,因此上把禮義廉恥一筆勾。

鍾躍民和鄭桐看得笑了起來。

鄭桐說∶"這位大學士肯定是在陝北走了一圈兒,他筆下描寫的景物都符合陝北的特徵,不 過他把這些特徵擴大到陝西全省就有點兒以點帶面了,難怪陝西人有意見。"

鍾躍民評價道∶"你看,奶子熬茶敬一甌,麵餅蔥湯醋,鍋盔蒜鹽韭,牛蹄與羊首……這位 大學士山珍海味吃油了嘴,談論起陝北飲食才不屑一顧,可我看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老實 說,現在誰要是給我幾個牛蹄和羊頭,別說連毛吞入口,我他媽連骨頭都給它嚼了,你 看,又是奶茶,又是麵餅鍋盔的,咱要有這些東西吃還不樂死?"

秦嶺說∶"這位大學士生活的年代離現在不過七八十年,看來陝北人的生存狀態在繼續惡化 。"

鄭桐說:"我早看出來了,農民們並不歡迎插隊知青,咱們搶了人家的口糧,土地又沒有增 產的可能,只能兩個人的飯三個人吃,這不是給人家添亂么,一邊是不歡迎插隊知青,一邊 是根本不想來卻硬逼著你來,這事怎麼顯得這麼荒唐?算了,不說這些,唱首歌兒吧,秦嶺 ,要不是想聽你唱歌兒,我才不陪鍾躍民來呢,你知道嗎?我們整整走了三個多小時的路。 "

鍾躍民也說:"在路上我還在想,等見到你要好好交流一下,可見到你以後,我又覺得什麼 都不用說了,聽聽你的歌就足夠了。"

秦嶺坐在灶前,邊向灶洞里添柴邊輕輕唱起來:

我為你備好錢糧的搭兜,

我為你牽來靈性的牲口,

我為你打開吱呀的後門,

我為你點燃了滿天的星斗,

滿天的星斗,

我讓你親親把嘴兒努起,

我向你笑笑把淚兒流,

不嫌丟臉不害羞,

叫聲哥哥你帶我走,

……

鄭桐和鍾躍民竟聽得發痴……

李奎勇收工回來聽說有人找他,他一猜就是鍾躍民,他很興奮地跑來,剛進了院子,鍾躍民 就出現在窯洞門口,李奎勇撲過去,兩人很親熱地握手。

李奎勇扳著鍾躍民的肩膀上下打量著:"躍民,我的印象里你總是一身將校呢,今天一見你 ,差點兒沒認出來,怎麼一身陝北老農打扮?"

"幹什麼得象什麼,咱不是當農民了嗎?"

李奎勇說:"哥們兒,我還欠著你一個大人情呢,要不是你及時出手,我這條命早完了。"

鍾躍民捶了他一拳說:"上次在縣城要不是你幫忙,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奎勇,咱們扯平了 ,以後不要再提了,想想那會兒打架,覺得咱們都傻乎乎的,好象中了邪,出門之前忘了什 么也忘不了帶菜刀,這不是有病么?"

"那會兒是閑的,不打架不拔份兒幹什麼去?這會兒就不一樣了,一天不幹活兒就少一天的 工分兒,沒工分兒你就得餓肚子。"

鍾躍民問:"你們知青點糧食夠吃嗎?"

"夠個屁,全靠偷雞摸狗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

李奎勇搖搖頭說:"沒有,想也沒用,混一天是一天吧,我算想明白了,人不能跟命斗,我 就是這命,和你們幹部子弟沒法比,李援朝他們惹出天大的事,結果怎麼樣?還是都出來當 兵去了,我們這些平民子弟不服氣也沒有用,該插隊還得插隊,這才是我們的命。"

"奎勇,我不是也來插隊了嗎?"

"你是一時走了背運,早晚你得遠走高飛。"

"你這麼肯定?"

"不信走著瞧。"

鍾躍民很苦惱地說:"奎勇,我就不明白,咱們從小學到現在相處一直挺好的,怎麼一 說起 家庭出身就總是談不攏?你總是用一個舊社會窮人家孩子的眼光看我,好象我是地主家的 少爺。"

李奎勇說:"從小老師就告訴我,在咱們這個社會裡人人是平等的,只有分工不同,地位都 是相同的,我還真相信了,後來我才明白,人和人根本沒法比,老師的話水份太大,信不得 ,咱們不提這些了……"他突然看見坐在灶前燒火的秦嶺,詫異地問∶"你們認識?"

鍾躍民說∶"剛認識沒幾天。"

李奎勇把鍾躍民拉到院子里笑道∶"我說你小子怎麼想起來看我,鬧了半天是另有所圖,哥 們兒,你怎麼到了陝北還不閑著?"

鍾躍民馬上承認道∶"我是對她感興趣,你能介紹一下她的情況嗎?"

李奎勇搔搔頭道∶"秦嶺好象從來不和別人爭什麼,這小娘們兒很怪,和誰也不特別接近, 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在我們這兒人緣一般,她帶來很多書,沒事就坐在後崖上看書,聽說她 出身不太好,爺爺是國民黨的什麼官兒,她媽是民族歌舞團的演員,唱民歌的,我就知道這 些,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鍾躍民說∶"你們村的後崖是不是和我們村的坡地隔著一條深溝?"

"就是那兒,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隔著溝聊天都行。"

鍾躍民拍拍他的肩膀說∶"奎勇,我得馬上趕回去,還有三十多里路要趕呢,走晚了就要趕 夜路了。"

李奎勇動了感情,他抓住鍾躍民的手說∶"躍民,過幾天我們村要派壯勞力去公社的水庫工 地幹活,我也報了名,聽說工地上管飯,還發點兒錢,你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媽的病最近又 重了,我掙點兒是點兒,這一去恐拍要干幾個月,我怕你哪天突然走了,再見面就不知哪年 了,謝謝你來看我,如果你哪天有了好事要離開這裡,咱們今天就算告別了。"

鍾躍民握住他的手說:"奎勇,無論怎麼樣,咱們是朋友,過去是,將來還是,就算這個社 會還存在著不平等的現象,可你我之間永遠是平等的,你記住我的話。"

"哥們兒,你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奎勇,你也要保重。"

蔣碧雲從窯洞里走出來,一眼就發現鄭桐正坐在一棵樹下看書。她覺得這倒是件怪事,在她 的印象里,這些傢伙很少看書,他們成天罵罵咧咧,打打鬧鬧,沒一會兒安生,尤其是鄭桐 ,很擅長惡做劇。

蔣碧雲問:"鄭桐,看什麼書呢?"

鄭桐把書封面翻過來:"米涅的《法國革命史》。"

蔣碧雲很意外地拿過書看了一眼封面說:"你也看這類書?我還以為你們這些人成天就是胡 打胡鬧呢。"

"那是你的偏見,上學的時候,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功課總是名列前茅,當流氓那是 後來的事。"

蔣碧雲呵斥道:"別總自稱是流氓,這稱呼好聽是怎麼的?我還沒見過流氓看《法國革命史 》呢。"

"我們恰恰就是一群有點兒文化的流氓,我認為讀書是種享受,雖然知識現在有些貶值,可 將來一定會用上,即使當流氓也要有文化。"

"你這人說話怎麼一點兒正形沒有?明明是好話,到了你嘴裡也變了味兒,我問你,你對法 國大革命有什麼看法?"

鄭桐說:"總的感覺是似曾相識,有點兒象咱們的文化大革命,舊貴族送上斷頭台,新貴族 的處境也不怎麼樣,往往是屁股沒坐穩又被別人送上斷頭台,亂鬨哄的你唱罷我登場,我本 以為拿破崙是最大的贏家,後來我又發現,他轟轟烈烈的把歐洲折騰個天翻地覆,到頭來也 是折戟沉沙,敗得很慘。"

蔣碧雲驚奇地說:"你說得不錯,我發現你很有頭腦嘛,你和鍾躍民都不是等閑之輩,幹嗎 老故意裝出一副流氓相兒?"

"嗨,文革以前,我們當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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