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分別前的浪漫,寂靜的山谷,北風在呼嘯。清冷的月光撒在連綿的山 巒上,給人一種即朦朧又遙遠的感覺。熊熊燃燒的篝火映紅了每一個人的臉,鍾躍民的歌聲 在山谷中回蕩……

1968年年底,應該在1966、1967和1968年畢業的高中、初中學生全部畢業,這也就是後來著 名的"老三屆"。

對於當時的畢業生來說,畢業以後的分配是個犯不上考慮的問題,因為黨已經替你考慮好了 ,除了少數人被應徵入伍外,還有極少數由於身體原因或家庭有特殊困難的人被照顧留城分 配工作,其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作為"知青"被送到邊疆的軍墾農場或邊遠山區去插隊 。

1968年的徵兵開始了,各學校的徵兵體檢處門前都排了長隊,在共和國的徵兵歷史上,這一 年的情況是很特殊的,因為在前一年,也就是1967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唯一一個沒 有徵兵的年頭。到了1968年,由於國際形勢的急劇變化,中國領導人感到戰爭的威脅,對國 防工作做了一系列調整,其中擴充武裝部隊是一個重要的措施,因此,1968年底,軍隊補充 了大批新兵,從此中國軍隊的兵員總數達到了五百萬人,現役軍人的總數為世界笫一。

鍾躍民、袁軍和鄭桐都沒有接到體檢通知,因為他們所在學校的政工部門認為他們都屬於"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可能通過入伍政審,既然如此就不必參加體檢了,反正去插隊是不 需要檢查身體的。

出身於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鄭桐倒是無所謂,他本來也沒做此打算。

鄭桐的父親鄭天宇早年留學美國,美國人都很缺乏組織紀律性,不關自己的事也要跳出來發

表意見,生怕別人忘了他。鄭天宇也受了這種影響,回國後又不知道改改,所以總是不招領

導待見,一來了運動就把他拎出來受受教育,得寫幾份檢查才能過關,好在知識分子寫檢查

不費勁。不過,五七年的反右運動倒沒碰到鄭天宇,這不是因為鄭天宇長了記性,而是老天

保佑他,本來他已經精心準備了發言稿,打算在笫二天的會上向黨提點兒意見,誰知當天晚

上多喝了二兩酒,造成胃穿孔被送進醫院搶救,等他病好了出醫院時,右派們已經自殺的自

殺,勞改的勞改了。鄭天宇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忙偷偷把發言稿燒了,從此夾起尾巴做人。

鄭桐常常想,幸虧當年他老爸被酒精燒穿了胃,不然鄭桐現在也許正在北大荒某個勞改農場 幫他老爸打土坯呢。老天爺既然這麼照顧他一家,那麼就不該再有非份之想了,當兵夢可不 是他這種家庭出身的人能做的,他對這種政治岐視已經習慣了,別說是穿軍裝的正規軍,就 是當個民兵土八路也沒戲。他能琢磨的是到哪裡去插隊的問題,鄭桐常常懷著比較陰暗的心 理對鍾躍民、袁軍等人的處境表示興災樂禍,既然這些幹部子弟都當不成兵,那他這"臭老 九"出身的人還有什麼心理不平衡的?

鍾躍民和袁軍卻大為惱火,他們對這種政治岐視還不大習慣,從心裡還認為自己是革命幹部 出身。他倆罵罵咧咧地找到學校政工組要求解釋,為什麼連入伍體檢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一個辦事員解釋說:"你們應該知道,入伍的政審很嚴格,據我所知,你們的父母在政治上 都有些問題,有些是歷史問題,有些是現行問題,總之,現在還沒有正式的組織結論,退一 步說,就算學校同意你們參加體檢,你們也過不了政審關。"

鍾躍民說:"黨的政策不是不唯成分論嗎?再說我們都是革命幹部出身,又不是黑五類出身 。"

辦事員嘲諷道:"革命幹部?現在揪出來的黑幫走資派有幾個以前不是革命幹部?劉少奇以 前也是革命幹部呢。"

袁軍大怒:"媽的,我爸爸三八年參加八路軍,打了半輩子的仗,我他媽倒成了出身不好的 人了?我問你,你們那個革委會主任,三八年他在哪兒?"

鍾躍民出言不遜:"大概正穿開襠褲呢。"

"穿開襠褲?你太抬舉他了,他那會兒還在他爹腿肚子里轉筋呢。"袁軍肆無忌憚地罵起來 。

辦事員猛地站起:"袁軍,你罵誰?"

袁軍一拍桌子:"去你媽的,罵你?我還想抽你丫的呢,你他媽的也就是條狗,人五人六的 坐這兒假充真神。"

鍾躍民拉起袁軍道:"別理他,這是個傻B,咱們走,不就是當兵嗎?大爺我還不稀罕呢。 "

辦事員被氣得直哆嗦:"太不象話了,流氓,一群流氓……"

鍾躍民、袁軍和鄭桐已經報了名去陝北插隊,周曉白和羅芸也被批准入伍,馬上就要走了, 大家決定做一次郊遊。

鍾躍民以前和幾個同學結伴去過房山雲水洞,那時北京幾乎無人知道雲水洞,也沒有什麼直 達的汽車路線,只能騎自行車去,還得帶上野營的炊具和裝備,因為那裡是窮鄉僻壤,不具 備接待旅遊者的條件。鍾躍民這一說,大家都來了興趣,這很有點象一次探險活動,聽著怪 刺激的,尤其是那個神秘的雲水洞,經鍾躍民添油加醋,周曉白幾乎聽傻了。按鍾躍民的意 思,這個洞的另一個出口在山西太行山的某一處峭壁上,洞里有很多地下河流,鍾躍民一口 咬定他曾經在洞里橫渡過一條河,這條河水流湍急,河面寬闊如長江,他差點就淹死在裡面 。鄭桐對目瞪口呆的周曉白和羅芸說,那是鍾躍民在夢裡橫渡了那條大河,於是就給當成了 真的。鄭桐認為,夢境和現實存在著很大的差別,不能太當真,譬如鍾躍民夢見他在抗旱澆 麥子,等醒來以後也許會發現是自己在尿炕。

儘管大家對鍾躍民的話表示了極大的懷疑,但還是決定去一次,只不過周曉白打消了帶游泳 衣去橫渡那條大河的打算。

天剛蒙蒙亮,他們就騎著自行車出發了。幾個年輕人象撒了歡的鳥兒,一路上追逐著,說笑 著,吵鬧著,盡情揮灑著青春的激情。郊區公路兩旁排列著高大的鑽天楊,陽光從楊樹枝葉 的縫隙中照射進來,猶如他們令人眩目的青春。

不過,到底是太年輕,才剛走了一半的路程,他們的體力就揮灑得差不多了。

袁軍身子趴在自行車上,吃力的騎著,氣喘吁吁地問:"躍民,還有多遠?"

"早著呢,這剛到哪兒?再照著一百里地蹬吧。"

羅芸驚呼上當:"曉白,躍民把咱們都騙了,那天他是怎麼說的?他說雲水洞離北京不遠, 騎車一個小時就到了,現在咱們已經騎了一個半小時了,怎麼還有一百多里?"

鍾躍民一貓腰,加速衝到前面:"我是說過一個小時能到,可那是坐汽車,誰告訴你是騎車 了?"

羅芸累得已經喘不上氣了,她從來沒跑過這麼遠的路,於是抱怨道:"鍾躍民,你這騙子, 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你了,我累得腿都要斷了,我不去了。"

鍾躍民卻一臉壞笑:"悉聽尊便,你現在就可以回去,不過我警告你,這一帶的農民兄弟比 較貧困,四十大幾的娶不上媳婦的人很多,你可要當心。"

袁軍和鄭桐也隨聲附和道:"你要是失蹤了,我們肯定會到處去找你,只怕等我們找到你時 ,已經生米做成熟飯了。"

"找到了也不好辦,農民兄弟多不容易呀,這好比一個人餓了好幾天,好不容易弄著半個窩 頭,剛吃了一口又讓我們給搶回去了,我們也實在不忍心。"

羅芸生氣了,索性停下車不走了:"曉白,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一個人回去,反正我是不 去了。"

鍾躍民等人都停下車,陪著笑臉解勸:"喲,急啦?真不識逗,羅芸,別跟我們一般見識。 "

周曉白笑道:"羅芸,你還不知道這些傢伙?你想想,狗嘴裡能長出什麼來?"

鍾躍民:"走吧,羅芸同志,我們大家都需要你,沒有你大家會很痛苦的,就象航海者看不 到燈塔,向日葵找不到陽光,幹革命離不開紅寶書一樣。"

羅芸被逗笑了∶"鍾躍民,你可真夠反動的。"

鄭桐鼓掌道:"行了、行了,列兵羅芸同志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放棄了開小差的打算 ,又重新回到革命隊伍中來,放心吧羅芸同志,我們不會岐視你,你千萬別背什麼包袱。"

羅芸騎上車,恨恨地向周曉白抱怨:"曉白,我算是跟你上賊船了,他們欺負我,你也不管 ,你什麼時候也和他們穿一條褲子了?"

"周曉白並沒有和我們合穿一條褲子,她頂多是和鍾躍民伙穿一條褲子罷了,這可是原則問 題。"鄭桐糾正著。

周曉白笑吟吟地說:"你們這些混蛋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就是要和鍾躍民伙穿一條褲子, 還要穿一輩子,氣死你們。"

鍾躍民把胳膊搭在周曉白的肩膀上:"那好,我要做一條能裝兩個人的褲子,褲腰留一米五 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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