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2)

當年鍾躍民隨父親從南京調入北京工作,由於是半途插班,一些專收幹部子弟的小學制度 較 嚴,無法安插,只好暫時把鍾躍民安插到一所普通小學,在這裡鍾躍民認識了李奎勇,他倆 在一個班裡上了半個學期課,兩人成了朋友。李奎勇的父親是蹬三輪兒車的,他家的孩子多 ,家境貧寒。李奎勇從小就練摔跤,舉石鎖,在學校里打架不要命,沒人敢惹。那時的鐘躍 民還不象現在這樣膽大包天,對李奎勇的摔跤功夫佩服得五體投地,四年級的第二個學期鍾 躍民就轉學到了育英學校,不過,他和李奎勇一直保持著來往。

上一場雪還沒有化盡,新雪又開始零零星星地飄落,風颳得很緊,好端端的大白天颳得跟 黃 昏似的,風夾著雪粒打在人臉上生疼。鍾躍民、袁軍、鄭桐豎起大衣領子擋著臉,低著頭頂 著風去看望他們被隔離審查的父親。

探視之前,照例要先接受革委會主任王佔英的訓話。王佔英文革以前是個科長,是部里笫 一 個起來造反的幹部,此人還算正派,就是觀點太激進,他真誠地認為鍾躍民等人的父親罪大 惡極,槍斃了他們都不過份。至於鍾躍民、袁軍、鄭桐等人,是屬於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子 是走資派,兒子們便順理成章地成了小流氓。

王主任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語重心長地訓誡著:"你們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黨和人民 並 沒有拋棄你們,希望你們能和自己的走資派老子劃清界限,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邊,敦 促你們的父親徹底交待自己的反黨罪行,要讓他們明白,黨和人民對他們實行隔離審查,是 對他們的挽救,咦?鍾躍民,你怎麼站著呢?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整個身子成三道彎 兒,一條腿還晃著,你擺出這副流里流氣的樣子給誰看呢?"

鍾躍民顯得很委屈∶"王主任,您冤枉我了,我出生的時候就一腿長一腿短,就因為這點 兒 生理缺陷,袁軍他們老欺負我,給我起個外號叫地不平,您說我招誰惹誰了?我長成這樣又 不是我的錯誤,幹嘛老欺負我們殘疾人……"

袁軍一臉壞笑地說∶"王主任,您可千萬別信這小子的,我太了解鍾躍民啦,他身上那點 兒 零件都是可長可短,上次在澡堂洗澡,他把兩腿一叉,兩條胳膊一伸,還問我,猜吧,這是 什麼字?我說這還用猜?這是大呀,您猜他說什麼?他愣說是太字,我說為什麼是太呢,他 說你沒看見我那兒還有一個點兒呢?我再一看,可不是,他兩腿之間還真有個點兒,剛才我 沒留神,所以我給看成大了,誰知就這麼會兒功夫他那兒忽然直了,於是就成了太,我說, 要是那東西也算,那我也會,我一個立正,就成了卜字……"

鄭桐連忙插話∶"我證明,鍾躍民的確是兩條腿不一邊齊,我們班有個同學還給他寫過一 首 詩呢,是這麼寫的,遠看金雞獨立,近看駿馬缺蹄,跑似風擺荷葉,躺在炕上不一邊齊。"

鍾躍民笑道∶"鄭桐,你丫就擠兌我吧,我操你大爺……"

王主任一拍桌子∶"住嘴,說你們是小流氓我看一點兒沒冤枉你們,年紀輕輕的,怎麼就 學得這麼壞?咱們這大院有不少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怎麼人家就不象你們這麼壞?"

鍾躍民說:"王主任,您說我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我爸是走 資派,所以我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王主任撓了撓頭,不知他這麼說是何意,只好說:"這麼理解是可以的,毛主席是這樣說 的,不要叫他們黑幫子女,應該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鍾躍民一聽主任上了套,立刻來了勁兒,振振有詞地說:"那您是革委會主任,您的孩子 該 怎麼稱乎?顯然是和我們有區別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反義詞應該是不可以教育好 的子女,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

王主任火了,他把桌子一拍,厲聲喝道:"鍾躍民,你不要胡攪蠻纏,再胡鬧我就取消你 今天的探視資格。"

王主任確實小看了他們了,這幾個小子一肚子壞水,而且配合默契。鍾躍民激怒了王主任 , 袁軍便忙著打岔,以分散王主任的注意力∶"主任,我們每月發的十五元生活費太少,黨和 人民能不能再給我們增加點兒?上個月還不到二十號,我就沒錢吃飯了,全靠著東要點兒, 西蹭點兒過來的,我還去飯館揀過人家吃剩的東西,您瞧我這臉色,是不是發綠?這是餓的 ,老這麼下去也給咱社會主義祖國臉上抹黑呀,您說是不是?"

鄭桐也添油加醋的附和著:"主任,我們可都是祖國的花朵,是花兒就得常澆水,不然就 旱死了。"

"就是,我們簡直連花兒都算不上,還是花骨朵呢,不給我們澆水,我們怎麼含苞欲放 ?您 可別忘了,毛主席說,埋葬帝修反的重任要靠我們這一代去完成,我們天天盼著能早一天長 大成人,去完成祖國交給我們的重任,現在可好,花兒還沒開呢,卻快旱死了,革命

事業後 繼無人了。"鍾躍民補充道。

王主任一臉不耐煩地說:"到底是走資派子女,嘴兒都挺能說,告訴你們,這是規定,被 隔 離審查人員在審查期間本人和家屬一律發生活費,十五元的標準是國家規定的,多一分也不 行。"

鍾躍民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操,我算看出來了,把我們餓死,也是文化大革命的戰略 部署之一……"

王主任一瞪眼∶"鍾躍民,你說什麼呢?你敢再說一遍?你這是典型的反革命言論……"

鄭桐連忙打岔:"王主任,您還管不管你們家老三了?他老欺負我。"

王主任不是個思維清晰的人,他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這次又上了鄭桐的當:"是嗎? 我們老三怎麼欺負你了?"

鄭桐一臉委屈地說:"上次在院門口,他攔住我,說要找個地方和我單練,我說老三你這 就 不對了,毛主席教導我們,要文斗,不要武鬥。我不和你打,你我有什麼問題可以找組織上 解決,打架鬥毆是不對的,老三,你爸爸好歹也是個17級的科長,湊湊乎乎的也算是個革命 幹部吧?你身為幹部子弟,是不是應該給我們這些出身不好的同志起點模範帶頭作用呢?王 主任,您說,我這話沒什麼錯吧?可你們家老三二話沒說就給我一個嘴巴,抽得我兩個眼睛 里冒出了很多小星星,金燦燦的,我感到天旋地轉……"

王主任的三兒子王躍進是個弱智的孩子,偏偏鄭桐和袁軍是見著人就摟不住火 ,王老三沒少受他們的欺負,現在鄭桐居然倒打一耙。

王主任有些疑惑:"我家老三?不會吧?他是個老實孩子,凈受別人欺負,他沒這個膽子 欺負人呀?"

袁軍說:"這您就不知道了,我在我爸面前也裝得老實著呢,一出了門就不是我了,您家 老三也這樣。"

王主任哼了一聲:"好吧,回去我問問他,如果屬實,我會管教他的,要是你小子騙我, 我可饒不了你。"

鄭桐道:"算了吧,您問也是白問,這年頭誰幹了壞事還認帳呀?袁軍上次在大禮堂的舞 台上撒尿,讓人家管理員把老二都攥住了,這孫子還一口咬定沒尿呢。"

袁軍不愛聽了:"去你大爺的,你丫才在舞台上撒尿呢。"

王主任喝道:"都給我住嘴,耍什麼貧嘴?看你們一個個這二流子樣兒,真是上樑不正下 梁 歪。現在你們可以進去探視了,鍾躍民,你父親在五號房間,袁軍、鄭桐,你們的父親在八 號房間。"

鍾躍民、袁軍、鄭桐走進長長的走廊,他們辯認著房間的號碼。

鍾躍民悄悄問鄭桐:"王老三真抽你來著?"

鄭桐嘴一撇:"抽我?還反了他啦?是我給丫一嘴巴,喲,八號,我們進去了。"

鄭桐和袁軍走進八號房,鍾躍民推開五號的房門走進去。

鍾躍民的父親鐘山岳當年參加紅軍隊伍之前是長沙師範學校的學生,好舞文弄墨,經 常 在小報上發表些小塊文章和評論,他是魯迅先生的忠實崇拜者和捍衛者,若是有人在報刊上 和魯迅過不去,鐘山岳馬上口誅筆伐,和對方展開論戰。有個筆名叫"綠野"的傢伙,在 報 刊上經常和鐘山岳叫勁,鐘山岳說魯迅的文章好,綠野就准跳出來大肆詆毀,兩人便你來我 往的展開論戰,一開始雙方還象個紳士,辨論的的內容還只局限於文藝方面。後來就不行了 ,言詞越來越鋒利,最後發展到彼此進行人身攻擊,互相謾罵的地步。鐘山岳年輕氣盛,又 多看了幾本法國小說,於是按照西方貴族傳統給綠野寫了封信,要求找個地方進行決鬥,綠 野自然不甘示弱,欣然應戰。雙方各自帶了證人在郊外的一片小樹林里見了面,鐘山岳在衣 袖裡揣著根鐵棍,他發現對方的兵器很陰毒,看著似乎是根文明棍,其實是根"二人奪" , 一旦拉掉鞘,就變成一把鋒利的劍。鐘山岳心知肚明,在決鬥中根本不給對方拉掉劍鞘的機 會,他貼身上去,以短制長,一鐵棒將對方打成嚴重腦震蕩。他自知惹下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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