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引子

在鍾躍民的記憶深處,1968年的那個冬天發生的事情顯得格外清晰,那年冬天他差點兒卷 入一場殺人案中,至今想起來還心有餘悸。

1968年是個鬧哄哄的年頭,鍾躍民記憶中的背景是紅色的,當時北京的大街小巷都用紅油漆 覆蓋起來,上面寫滿了毛主席語錄,映入眼帘的是紅旗、紅色的語錄本、紅袖章……總之, 紅色成了當時的主色調,連每個人的內心裡都充滿了紅色的希望。

鍾躍民至今也沒鬧清,為什麼會在1968年的某一天,他和他的同伴們,包括北京機關大院、 軍隊大院里的孩子們,突然象是中了邪,腎上腺素激增,一種青春激情和邪惡的混合物猶如 一枚炸彈在這些少年們的體內爆炸,在一片紅色的背景下,驟然產生一股兇猛的紅色衝擊波 ,以猛烈的力量向四周擴散,令人驚異的是,這股紅色衝擊波竟影響了他們的一生……

很多年以後,鍾躍民才發現,公元1968年是個多事之秋,這一年世界上發生了很多大事, 地球象一隻漲滿氫氣的氣球,很危險地膨脹著、躁動著,一顆小小的火星也能引起爆炸……

這年春天,蘇聯老大哥終於被小兄弟捷克斯洛伐克惹煩了,它認為這個小兄弟再不管教管教 就該上房揭瓦了。於是蘇聯大批空降部隊和裝甲部隊在勃列日涅夫"有限主權論"的理論指 導下,長驅直入佔領了捷克。全世界為之一驚,隨之輿論大嘩。

三月,那個總愛嘮叨"我有一個夢想……"的美國黑人領袖馬丁·路德·金遇刺,全世界又 是一驚,國際輿論一片嘩然,美國國內幾乎引起騷亂。馬丁·路德·金做為名人載入史冊, 他那極富人情味的講演和那渾厚帶有磁性的男中音從此成為絕唱。

這年五月,浪漫的法國青年也鬧起事來,起因竟然是青年和體育部長弗朗索瓦·米索福的一 句話,這位部長先生去巴黎的農泰爾學院為一個新建成的游泳池剪綵,碰巧社會學系的德裔 學生丹尼·科恩-邦迪也是個類似鍾躍民之流的搗蛋鬼,他向部長先生提問:為什麼在他的 講話和文章里隻字不提學生們在性方面的問題?部長先生的回答很不中聽,用咱中國人的說 法,就叫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建議科恩-邦迪在慾火中燒時可以跳到水中來敗敗火。部長的 建議算是捅了馬蜂窩,學生們鬧起事來。

這年五月,巴黎的學生們終於起來革命了,他們攻擊當權者,要求摧毀"舊秩序"。巴黎的拉 丁區一時成了古希臘論壇,人人都在抗議,而抗議的對象可謂斑駁陸離,從學院的清規戒律 、階級差異到越南戰爭。

五月三日,警察清理巴黎大學,導致了拉丁區更劇烈的反應。

許多地方被群眾自發性地接管了,工人佔領了工廠,激進的醫生們佔領了醫學會,演員們關 閉了劇院,甚至一些神職人員也宣布他們"革命"了。忠於職守的警察們則使拉丁區充滿催淚 彈的氣味,戴高樂總統終於扛不住了,他從後門遛出愛麗舍宮,去了他的家鄉科隆貝。這個 消息使學生們有些暈乎了,他們相信"革命"馬上就要成功了。

巴黎的五月風暴使世界為之震驚,整個西方世界差不多都興奮起來了。對於法蘭西人來說, 他們幾乎個個都算得上是老革命了,他們的革命傳統至少能上溯到1789年,那一年巴黎的市 民們起鬨般地衝進了巴士底獄,楞把一個偌大的王朝給滅了,他們才是革命的先驅者。

此時,巴黎的大學生們正沿著中國紅衛兵走過的路,熱火朝天地築起街壘,高舉著毛澤東的 畫像和巴黎公社的旗幟在大街上衝殺,雄心勃勃地要在歐洲大陸上再來一次"橫掃一切牛鬼 蛇神"。連吃上帝飯的神職人員也要造反,偉大的哲學家薩特先生也跟著胡鬧了一把,這個 世界真是亂套了。

然而,世上什麼事總要有個完結。

五月三十日,戴高樂總統回到巴黎在電台發表了講演,他號召人民熱愛自己的國家。總統先 生只是簡單地告訴人民,再這麼鬧下去,大家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物質匱 乏。這句大實話比什麼莫測高深的理論都管用,要是革命了半天,革得飯也沒得吃了,那麼 這革命就沒意思了。更何況大多數老百姓已厭倦了大街上的喧囂,於是他們響應了總統先生 的號召,把一批繼續在街壘里胡鬧的孩子們拎著耳朵帶回家,巴黎的"五月風暴"算是正式 落下帷幕。

成年後的鐘躍民算是明白了,難怪當年他象中了邪,敢情是誰也沒閑著,巴黎的學生們也不 是省油的燈,真折騰起來也是愛誰誰,早知如此,當年"聯動"的弟兄們就該派出聯絡員和 巴黎這邊的哥們兒串聯一下,東西方一聯手,興許世界革命就成功了。不過,北京的學生和 巴黎的學生在同一時刻喊出的口號卻大相徑庭,北京這邊的口號暴力傾向重了點兒,不是打 算油炸誰,就是要砸爛誰的狗頭。人家那邊卻瀰漫著一股浪漫氣息:

不為麵包,為薔薇……

要做愛,不要作戰……

聽聽,玩著玩著就捎帶手把革命幹了,真他媽的過癮。

不過,1968年的鐘躍民對法國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他只是找到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而且 活得很愉快。當巴黎的學生們從街壘里玩夠了回家時,鍾躍民一夥才剛剛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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