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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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只有三秒鐘,又坐了起來。我想到了周舟。

一看錶,快十一點了,我說:「我得趕緊回去。」

韓露也坐起身,說: 「以後能常來看看我嗎?不勉強你。」

如果這時候搖頭,對韓露就太殘忍了,我以不易察覺的幅度,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韓露的聲音好像是由衷而發。

離開韓露家,我攔了一輛計程車。車上,司機和我聊天:「哥們兒,沒少喝啊,這一身味兒。」

我雖然是個喝酒之人,卻一直討厭身上的酒味,但這次我要感謝酒味,它遮住了其他味道。進了門,我忐忑不安,不知該如何對周舟解釋。

客廳一片漆黑,也許周舟已經睡了,這樣最好,先安靜度過今晚再說。

我打開燈,一個人影從沙發上爬起來,嚇我一跳,一看是周舟,眯著眼睛問我: 「幾點了,還知道回來,幹什麼去了?」

「我不說了嘛,陪客戶吃飯,就是我接手的那家電腦公司。」我盡量裝作自然。

可能是我太不會演戲了,周舟問道: 「真陪客戶吃飯去了?」

「是啊,沒少喝酒,真他媽難受,我得睡了。」說著我就向卧室走去,想逃避周舟的盤問。「這麼著急睡覺,心虛了。」周舟盤腿坐在沙發上,一臉怨氣。

「我有什麼可心虛的,明天一早還得上班。」我說。

「知道明天上班還不早點兒回來。」周舟說。

「我這麼晚回來也是為了工作。」我說。

「工作?」周舟不屑地說,「恐怕不是吧。」

「怎麼不是?」我心裡一顫。

「沒又被喬巧糾纏?」周舟問。

我如釋重負,原來周舟的懷疑重點在喬巧身上,一臉嚴肅說: 「向毛主席保證,絕對沒有。」

「可是我感覺有事兒。」周舟說, 「特別是我作為一個女人的感覺。」

再說下去真該出事兒了,必須儘快結束審問。治療一個人生氣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比他更生氣,這樣他的氣就沒了。

「別沒完啊,差不多行了,在外面忙了一天,累著呢。」我裝出憤怒的樣子,進了卧室,用力把門撞上。

躺下我也睡不著,靠著床頭看書。

過了一會兒,聽見周舟敲門。

我沒理,繼續看書。

周舟推門進來,走到床前停住,我依然沒有理會,用書擋住眼睛,透過書下的縫隙看到周舟的兩條腿。

「談談吧。」周舟冷冷地說。

「說吧。」我並沒有放下書。

「你把書放下。」周舟拿走隔在我和她之間的書。

「談什麼?」我躺在枕頭上說。

「你起來說。」周舟俯視著我。

「不起。」我仰視著她,能看見兩個鼻孔。

「你這個樣子像談話嗎?你躺著我站著,顯然地位不平等,五項原則都說要互相尊重主權平等。」

「那你也躺下說。」

「坐著都說不清楚,更甭說躺下了。」

「好多生意人就是洗完澡躺著休息的時候把上千萬的買賣談成了。」

「你還想不想談了?」周舟有點兒急。

「是你說談談的。」我依然平靜。

「你要不想談就拉倒,好像我求著你似的。」

「有什麼可談的,我回來晚了一會兒,你就跟我大吵大鬧,你說責任在誰。」

「你說好七點前回來的,現在幾點了,你自己做錯了還不承認。」

「我這麼大人了,願意幾點回來就幾點回來,」我就煩被人管束或約定, 「你又沒說晚上非讓我回來有什麼事兒。」

周舟像老師面對犯了錯誤卻死不承認的學生那樣看著我,我也特有琿地盯著她,像一個被人錯怪忿忿不平的孩子。

俄頃,周舟一句話也沒說,退出房間,帶上了房門。我拿起書繼續看,並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聽見哭泣的聲音,我放下書側耳傾聽,是從屋外傳來的,又仔細聽聽,好像不是電視里的聲音,是現場哭出來的未經衛星傳送和揚聲器放大的聲音,我推開門,周舟正自己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抹著眼淚。

我走過去說: 「哭什麼,什麼電視劇這麼感人。」試圖緩和氣氛。

周舟沒理我,繼續哭自己的,吸溜著鼻子。

我拿來一包紙巾,說:「別光顧了哭,擤擤鼻涕,總吸氣都把鼻涕吸肺里去了,這比抽煙對肺的傷害還大。」

周舟一把抓過紙,故意像打雷一樣擤起鼻涕來,紙用了一張又一張,堆在桌上像座小山。

我說: 「擤差不多就行了,咱們國家本來就木材缺乏,紙省著點兒用。」

周舟依然不說話,我行我素繼續擤,鼻子都擦紅了,已經有點兒擤不出來故意擤了。

我說:「紙倒是小事兒,大不了咱們國家的紙用完了,再用進口的,可是照你這麼擤下去,就離鼻炎不遠了。本來挺好看的鼻子,擤得那麼紅,弄得跟酒糟鼻似的何苦呢。」

看得出,周舟想笑又生生給憋回去了,我決定繼續施展不著調戰術,再幾個回合便可讓她破涕為喜,跟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正要說「你再擤的話,體內可就缺水了」,周舟卻一扭臉跑進衛生間。我也跟過去,她在裡面關上門,我伸手推,聽見門被划上的聲音,再推已經推不開了。

周舟又在裡面邊哭邊擤鼻子,我敲門,不開。我想周舟早晚都會出來,裡面就半卷手紙,照這速度擤下去,二十分鐘那捲紙就用完了。多虧我犯了懶,手紙快用完了還沒買,如果買一袋放裡面,夠擤一個月的。

可是二十分鐘後她並沒有出來,而哭泣聲和擤鼻涕聲還在繼續,難道她把用過的紙又重新用了一遍不成,為了讓她不再使用第三遍,得趕緊想個辦法讓她出來。

衛生間燈的開關在外面,我把它關上了,這樣裡面就一片漆黑,周舟不敢呆下去便會出來,但是關上後周舟因為在裡面害怕,反而哭得更凶了,卻死活不出來,我不得不又把燈打開。

我又拿來一包薯片,這是周舟平時最喜歡吃的東西,我站在門外,嘎吱嘎吱地咀嚼,吧唧著嘴,並不時假裝打個嗝,然後繼續吧唧,還把塑料包裝袋弄得嘩嘩作響,見周舟還不出來,就威脅說, 「再不出來我可就都吃了。」但是並不奏效,看來就是我把自己撐死,她也不一定會出來了。想到這裡我就絕望了,果真把剩下的薯片都給吃了,吃得嘴裡鹹鹹的,便去喝水,這時候周舟出來了。

周舟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穿上外衣,換掉拖鞋。

我問: 「幹嗎去?」

周舟面無表情地說:「出去溜達溜達。」

我說: 「大晚上的,快十二點了,溜達什麼,出事兒怎麼辦?」

周舟不聽,執意要走。

我也不攔著。不慣這毛病,鬧點兒情緒動不動就離家出走,試圖引得男人服軟,我偏就誓不低頭。女人越慣她越沒完,所以我要讓周舟知道我不會因為她做了我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就對她俯首帖耳。戀愛不是政治鬥爭,不能靠這種手腕謀得先機,我最煩的就是該幹什麼不幹,不把問題擺在檯面上解決,繞道而行。也許周舟並沒有這麼想,是我想複雜了。

周舟出門的時候,我裝作毫不關心,不予理睬,跑進衛生間刷牙,也是別有用意地間接告訴周舟: 「別以為你夜裡出去會博得我的關心,我才不在意呢,我該睡覺睡覺,刷完牙我就準備上床就寢了。」

其實我一直通過衛生間里鏡子的反射觀察著周舟的一舉一動,周舟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向我這邊瞟一眼,可見決心堅定。門被打開又關上,周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聽著周舟下樓的聲音,一層一層,最後萬籟寂靜。

我看了一眼表,十一點五十,如果三十分鐘後周舟不回來,我就給她打電話。到這個時候,不得不做出讓步。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度秒如時,看著電視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卻如坐針氈。

十二點二十了,周舟還沒回來,我徹底坐不住了,叼著煙在屋裡走來走去,住了這麼久才發現,從客廳這頭到那頭,是七步,從那頭到這頭,還是七步。

我打周舟手機,關機。周舟說溜達溜達,能溜達哪兒去呢,北京這麼大,我去找無異於大海撈針,只能等著她自己回來。此刻,我異常渴望聽到周舟上樓的腳步聲。

等待是徒勞的。與其等待一件不知能否出現的事情,不如去睡覺,說不定在睡眠中,就自然發生了。但願早上一睜眼,就能看見周舟和銀行卡里的錢。

14

第二天早上,我倒是一睜眼了,但是卻沒有看見周舟,也沒看見銀行卡上多出一分錢。

我先給周舟打電話,依然關機。又給電腦公司那女的打,問她錢還能不能到,畫冊的設計馬上就做完了,隨時都可以下印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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