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背叛的代價 第八章

其實在第一章里,筆者曾經提到過在1949年10月28日的那一次所謂的「公審」中,除了塗孝文外,還有一名也是身份非常特殊的人物,他就是叛徒蒲華輔。這位蒲華輔,被捕時任川康特委書記。川康特委在組織系統上是與川東臨委平行的地下黨組織,白公館和渣滓洞庭洞的難友多為川東臨委組織系統的,所以一般都不熟悉蒲華輔。蒲華輔被捕後,特務同時抓捕了他的妻子,連同兩個小孩,一家人一起被關押在白公館,未與其他難友同室關押過,其他難友只有在放風時間有可能與他接觸。據《紅岩》作者羅廣斌回憶,難友們與蒲華輔性情上不是很投緣,覺得他對人「不大說話」,「態度一直很矜持」,接觸很少,所以我們掌握的關於蒲華輔言論、思想情況的材料很少。重慶紅岩革命歷史博物館存有一份1950年制的蒲華輔《被難人士登記表》(檔案號:B674),上面記載了關於他的零星信息:

姓名:濮正應,化名:蒲華輔;男,36歲;銅梁人,上海中國公學肄業。1926年棄舊學入銅梁縣中肄業,1927年加入中共,積極活動,被開除,後入上海中國公學,一年後返銅梁縣中任教,領導該縣土橋事件。1930年於渝被捕,囚3年余。1937年返縣任教,1939年任江北縣委書記,1940年在萬縣工作,下半年又去瀘縣整理組織,1941年起工作於成都7年之久。 中共川康工作委員會書記。 著作不少,精於地理,被國特收括一空。

在整個「紅岩故事」中出現的幾個叛徒中,蒲華輔的年齡最大,黨齡最長,黨內職務最高。他的叛變經歷類似塗孝文,也屬於「先軟後硬型」。他被捕叛變後,交出了川西地下黨組織,特務在成都等地逮捕了數十名地下黨員,其中韓子重、齊亮、馬秀英、張學雲、韓秉煬等被送押重慶並殺害。

蒲華輔被捕,是由劉國定和冉益智共同出賣而造成的。劉國定叛變不久,就向特務交代認識川康特委負責人,外號叫「鄭眼鏡」,住在成都,但不知道「鄭眼鏡」的真實姓名和住址。當時特務先忙於破壞重慶地下黨組織及鎮壓華鎣山武裝起義,沒有立即追查這條線索。到了1948年11月,特務認為重慶地下黨組織已經被打垮了,決定把破壞活動向川西推進,但苦於找不到進一步深入的線索。一天,特務雷天元與冉益智閑聊時,說到劉國定出賣的「鄭眼鏡」的情況,冉益智馬上說:這個人呀,我認識,我們還一起工作過!「鄭眼鏡」真名叫蒲華輔,本名叫蒲文昶,是銅梁人。特務雷天元一聽眼睛就放光了,因為雷天元也是銅梁人,他早就認識原來叫蒲文昶的蒲華輔,雷天元和蒲華輔還是銅梁縣中學的校友。

真是無巧不成書。有這麼個線索,使徐遠舉興奮不已,當即他飛到成都親自摸底,然後成立了一個「川西特偵組」,並任命劉國定為組長,雷天元為副組長,同時任命另一位叛徒駱安靖為書記員,到成都具體執行破壞川西地下黨組織的任務。徐遠舉的這項特別任命,讓雷天元感到不舒服,因為他根本不把劉國定放在眼裡,而且有事都是直接向徐遠舉報告,所以實際上雷天元才是「特偵組」領導。劉國定解放後交代說:「12月20日前後,徐遠舉由渝來成都,決定派雷天元(二處專員)、駱安靖(叛徒)來成都與我共三人建立一個小組,準備設法破壞成都黨。1949年1月2日,雷天元、駱安靖二人來成都,正式成立川西特偵組,名義上我是組長,雷天元是副組長,駱安靖是書記,實際上雷天元又代表徐遠舉處理一切,怕我不積極,故弄個組長來壓在頭上。」

雷天元到成都後,找到成都的駐地特務機關,請求協助。成都的一個特務與雷天元是同鄉,也認識蒲華輔,還在街上碰見過,只是過去不知道蒲華輔的身份。特務們一商量,決定採取「大海撈針」的辦法,天天上街轉,大街小巷搜尋。特務知道蒲華輔是條「大魚」,決心抓到他後立功受獎,就不辭辛勞,每天上街。直到1949年1月13日,成都一個認識蒲華輔的特務在一個茶館裡把蒲華輔抓到了。蒲華輔在成都叛變後被押到重慶。據難友們觀察,他後來「逐漸鎮靜」,沒有再進一步出賣組織,而且還拒絕了徐遠舉讓他參加特務工作的要求。

蒲華輔是羅廣斌《紅岩》中的「甫志高」的主要原型人物之一。其實蒲華輔是個非常複雜的人,他與其他叛徒還有所不同,相對而言,他是屬於黨內的知識分子那一類人,他們在投身革命時或者在革命工作中,一直充滿激情和理想,而且蒲還是個理論方面很專長的人。他的個人生活上也有很濃重的知識分子色彩,清高、自命不凡,遇事頭腦易發熱。一方面在殘酷的敵我鬥爭中容易被激發革命熱情,另一方面真碰上敵人嚴刑拷打下又經受不住皮肉之苦,而當他「痛定思過」後,又表現出堅強不屈的精神來。他與家人一起關在白公館10個多月中,受到其他地下黨人的影響,後來一直沒有向敵人屈膝投降,還以自己是「黨的高級幹部」和有知識、有修養的身份出現在大家面前,說得俗些,那種骨子裡的知識分子臭架子一直放不下來,難怪連陳然、王朴這樣也是知識分子出身的共產黨員看不慣他。

1949年10月28日,蒲華輔和塗孝文與陳然、王朴等一起被押到大坪刑場公開槍殺。在赴刑場的整個過程中,據目擊群眾講,蒲華輔與其他烈士的英勇慷慨就義沒有什麼不同,表現得「非常共產黨」。

蒲華輔十分可悲:這樣一名黨的高級幹部,如果他也能在敵人的嚴刑面前咬緊牙頭,不吐一個字,那麼他不也就是另一個「許雲峰」了嗎?然而,蒲華輔不是,他在最關鍵的原則立場問題上,他叛徒了黨和同志們,他的名字因此不能刻在紅岩「革命烈士」紀念碑上,只能在黨的史書中被標上兩個永遠恥辱的字:叛徒!

古今中外的歷史都是同樣的結論:無論你以怎樣的理由,只要你成為背叛者,你就會永遠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李文祥,「紅岩」中另一個與所有叛徒表現很不一樣的叛徒。這位生於1919年,1939年入黨的「老革命」,被捕前任中共重慶市工委城區區委書記,主要負責地下黨農村武裝工作的聯絡、幹部輸送、人員轉移及武器藥品購置等,據說是位骨頭很硬的「地下老武裝」。他是被劉國定出賣的,於1948年4月22日和他的太太一起被敵人抓捕。被捕之初的李文祥,飽受重刑,幾度暈死過去,但他沒有背叛黨。他與特務們採取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應對策略:說遠不說近,說大不說小,說死不說活,說上不說下,說虛不說實,特務們因此沒有得到實質性的收穫。而徐遠舉等特務分子對被捕後的共產黨員判斷其是否「投誠」,基本上有兩個硬指標:一是有沒有交出所掌握的地下黨組織系統,二是加不加入他們的特務組織,參不參加特務活動。故對李文祥一番審訓後,特務們就認為李文祥「不老實」,屬於重案犯。但特務在審案時,發現李文祥對太太的感情很深,因此特務們就把李文祥作為重犯關押在白公館,將他的太太關押在渣滓洞,而不像白公館的一些囚犯那樣夫婦同押一處。

在關押白公館期間,一般難友對李文祥的印象還比較好,認為他「一直表現得不壞」。李文祥與陳然接觸較多,陳然發現李文祥實際上情緒很低落,就勸他利用坐牢的時間好好學點理論,李文祥卻不屑地說「懶得讀這些理論東西」,相反,他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和冉益智一起眉飛色舞地大談兩性關係。李文祥反倒經常對陳然喋喋不休地說他有10年以上的黨齡,當過縣委書記,為黨的工作苦了多少年,一點享受和報酬都沒有,結果還要被捕,想想真是太不值得了,要是不出問題,解放後起碼會怎麼怎麼樣。陳然是位胸襟開闊,又見過世面,知道一個人要在長期的刑訊、關押中通過考驗,堅持到底很不容易的,就更主動地找李文祥談心,不斷激勵他、鼓舞他。可時間一長,李文祥對陳然的話便不以為然了,哼哼哈哈應付一下照常想他心裡那點事兒。

就在同時,特務們則正按計畫一步一步地「引導」李文祥。每次提出李文祥審案時,都特地把李文祥從白公館提到渣滓洞去,且都要有意或看似無意而實為有意地安排李文祥與他太太見面,所以一次審訊案,能讓李文祥對太太的思念之情增加十分。太太見面時,李文祥都會痛哭一場。李文祥的太太也是個地下黨員,但沒有對特務承認身份,看到李文祥這樣痛苦,反過來不斷鼓勵和勸說丈夫,要他堅持住!但李文祥的感情和精神狀態越到後來越處於崩潰的邊緣。每每痛哭過後,他就會想:我這樣苦熬到底是為什麼?為了革命勝利?革命確實快要勝利了,但真到了勝利之日,我還活著嗎?為了黨?我已經為黨不辭辛勞、不計報酬工作了這麼多年,我得到了什麼?為了天下人的幸福?古人說「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我如果死了,連太太的幸福都不能給,我還能給天下人什麼?陳然為了挽救李文祥,甚至對他說:「你要是去向敵人『自首』,我就跳樓自殺!」可李文祥卻這樣回答:「幾個叛徒不會影響中國革命勝利」。終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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