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喪

提調尚宮的生日臨近了。按照慣例,御膳房裡的每位尚宮都要獻上一種貴重的食物,最高尚宮決定準備一道雜拌拼盤。最高尚宮的病情日益惡化,現在就連站立都有困難了。醫女說,這不是年老所致的關節炎,而是腎虛的緣故。所以問題相當嚴重,不是休息幾天就能好的。宮女生病之後就要被驅逐出宮,如果年輕,則還有父母兄弟姐妹歡迎自己回家,但是對於在宮裡度過大半輩子的年老宮女來說,所謂的家不過就是供自己安息的墳墓罷了。

而且對於最高尚宮來說,現在這段時期至關重要,她絕對不能退縮,不能把整個御膳房拱手交給與提調尚宮沆瀣一氣的崔家。

正好長今也做不了什麼吃力活兒,韓尚宮便囑咐她一刻不離地協助最高尚宮。為了減輕最高尚宮的痛苦,長今毫不吝惜自己的身體。

提調尚宮生日宴會那天,尚宮住所大院的帳篷前面從一大早就排起了送禮的長隊。

針房尚宮用最上等的綢緞做衣服,崔尚宮不僅有人蔘瘦肉,還送來了首飾盒,就連戶曹判書也送來了鬆口蘑。上到吳兼護,下到大殿別監莫介,凡是想拉攏關係的人,無不帶來豐厚的禮品。連生竟然問道,提調尚宮的生日,那些朝廷大臣為什麼要送禮物呢。

「我也不知道,你去問問天上飛過的烏鴉吧。」

這好象不僅僅是開玩笑,說完之後,最高尚宮的臉上泛起了苦澀的微笑。

問題是最高尚宮所獻的雜燴拼盤,提調尚宮剛剛嘗了一口,便厲聲喝道。

「你現在就讓我吃這個嗎?」

剎那間,場內彷彿冷水掠地般寂靜無聲。最高尚宮卻是理直氣壯,她似乎早就預感到提調尚宮會雞蛋裡挑骨頭。

從那天開始,提調尚宮和吳兼護,還有崔氏家族,以御膳房最高尚宮的料理手藝越來越差為借口,展開了他們凌厲的陰謀。

長今也多了個新的煩惱。全身麻痹的癥狀消除了,可是味覺卻沒有恢複。麻痹的舌頭分辨不出白糖、食鹽、醋和醬油的味道。酸、甜、苦、辣,所有的味道都分辨不出來。

最初還以為很快就會好的。儘管心裡不怎麼在意,當發現自己味覺沒有恢複時,長今還是去找了醫女施然。施然說,長今服用得太多,所以舌部的微細感覺麻痹了,過一段時間自然會好的。在此之前,她會每天都給長今針灸,不會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對此,長今深為感激。接受針灸期間,食物完全是憑本事做出來的,此外別無他法。

時間一長,長今開始著急了。御膳房內人失去味覺,無異於將軍沒了雙腿。施然勸她再等幾天看看,但長今實在等不下去了,心急如焚。

她決定再找政浩幫忙。一想到自己只在無助的時候才會去找政浩,長今心裡也是無比內疚,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沒有需要幫忙的事,根本就不敢去找他。

政浩臉色陰沉,總是示人以笑的他今天竟是滿腹憂慮的表情。

「大人,您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

「不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借醫書,聽說你治好了元子的病?」

「沒想到事情那麼容易就解決了。」

「而且我還聽說你親自做了試驗?」

「我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那樣。哦,大人,我想再借一本醫書。」

「什麼書……」

「最好能把患者的癥狀和處方都寫得詳細點兒。」

政浩讓長今等在外面,自己進去找書,說完就消失在校書閣里。聲音不如以前響亮,回答也不太痛快。

幾位內人從長今身邊走過,眼睛直往這邊瞟。長今不知道往哪兒看才好,匆忙間發現了黃色的菊花。沿著校書閣後牆,幾朵菊花正在悄悄地盛開。長今以為是山菊花,然而葉子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絨毛,看來應該是腦香菊。歷經冰霜仍不退縮,依舊頑強展現自我的風采,真是神奇。

「很可愛吧?」

不知不覺中,政浩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後。

「據說,戰國時代的屈原每天早晨都要喝木蓮花上的露水,傍晚要吃落地的菊花。」

「聽說常吃菊花,能消除眩暈症,還能明目清心。」

「……徐內人是高高在上的御膳房內人,屈原是借菊花歌頌生活艱難而品質高貴的詩人,對於徐內人來說,菊花不過是一種料理的材料罷了。」

「……不敢當。」

「這是《傷寒論》和《金櫃要略》。我不知道你要找什麼內容,先拿這些看看吧,總共有好幾本呢。」

「再次感謝您。」

長今沒有勇氣正視政浩失去笑容的眼睛,低著頭轉過身去。走出兩三步的時候,她聽見後面傳來政浩的聲音。

「不管多麼重要的事,再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做試驗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幾乎讓她流淚。長今頭也沒回,繼續走路。

最高尚宮的病情日益惡化。有一天,提調尚宮煎了一服藥並派服侍尚宮送過來。最高尚宮表面上千恩萬謝地接受下來,待服侍尚宮離開後,她思考了很久。

第二天,最高尚宮穿衣服的時候花費了很長時間很多心思,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頭髮也比平時梳理得更用心。最高尚宮親手做好早膳去了大殿,長番內侍、提調尚宮、崔尚宮、韓尚宮等人都在。

跟往常一樣,御膳桌上並不豐盛。與樣式相比,更重視食用方便;與色澤相比,更重視實用性。謙恭和養生是朝鮮王朝一貫的飲食哲學,即使大王的御膳,也僅擺到手臂夠得著的範圍之內。盤碟擺放的位置也完全考慮便利和營養,醬碟放在米飯前面,這樣食用起來更方便,熱食和新鮮食物也放在面前,便於最先吃到。營養價值高的食物放在視線和筷子容易到達的右側;吃亦可,不吃亦可的食物總是放在左邊。

望著眼前熟悉的情景,最高尚宮喉頭哽咽了。崔尚宮坐在小圓盤前面,韓尚宮坐在雜燴前面,氣味尚宮檢查完了食物,大王正準備伸筷子。

突然,中宗發現了最高尚宮,頓時面露喜色。

「寡人讓你經常來,怎麼這麼長時間也不來啊?」

「殿下,對不起,現在奴婢年紀大了,身體懶惰,看來也該退休了。」

提調尚宮和崔尚宮慌張地交換了個眼色,彷彿是說看她想在大王面前耍什麼花樣。韓尚宮也停下了正在煮雜燴的手,不無擔憂地抬頭望著最高尚宮。

「身體不好嗎?寡人給你找醫官看看。」

「不,殿下,如果氣力不夠,那就很難做出可口的食物。請您斟酌。」

「寡人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啊。再說你又不是卧床不起,就算為了寡人,再呆一段時間吧。十年來,寡人已經習慣了聽丁尚宮說話,吃丁尚宮做的膳食。」

「可是殿下,這衰老之軀什麼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奴婢也不敢說。上次最高尚宮的位子空出來之後,提調尚宮也很為難。」

「哦,是嗎?」

「是的,殿下。奴婢斗膽懇求殿下一件事!」

「懇求?你說吧。」

「現在,御膳房裡有兩位出色的御膳尚宮。」

「是嗎?都是誰呢?」

「一位是崔尚宮,來自專門培養最高尚宮的世家,從小就學會了超人的料理手藝。另一位就是韓尚宮。韓尚宮才華出眾,擅長分辨食物的原味。奴婢退休之前,想讓她們兩個進行一場比賽,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比賽?」

中宗彷彿很感興趣,眼睛裡散發出光彩。三位尚宮同時露出驚訝的神色。

「通過比賽,可以督促大家努力提高手藝。而且在她們公平競爭之後,我乾乾淨淨地退下來,還可以留下一個好的傳統,您說不是嗎?」

「呵呵,這個倒挺有意思。是不是寡人只要借給你們一張嘴,選擇有才華的人就可以了?」

「可是,殿下……」

提調尚宮剛想插話,長番內侍誇張地附和了一句,堵住了提調尚宮的嘴巴。

「果然是好辦法,最好在選擇其他大臣的時候也採用。」

「好,那就這樣吧。即便如此,丁尚宮你也不要想著儘快舉行比賽,以便早日離開寡人,知道嗎?」

「是,殿下,我會鼓勵她們做好充分準備,努力做到最好。」

「好,那就這樣。我就等著看了。」

離開內殿以後,最高尚宮叫來韓尚宮袒陳了自己的想法。

「食物不能用於食物之外的任何目的。我必須糾正這一點然後再出宮,這是我臨死前的唯一心愿。」

最高尚宮的聲音開始顫抖了。韓尚宮感覺喉嚨熱乎乎的。從做事方面來說,她是自己的師傅;從感情上說,則是自己的母親。這麼重要的人,如今年邁生病不得不考慮退休了,當她臨行前收拾自己漫長而艱難的一生,卻把最後的心愿託付給了自己。

「我相信你能夠完成我的心愿。但我不會因為相信你就對你枉開一面,要是那樣,我們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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