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夢

脫弦之箭御風疾飛,氣勢逼人。驚心動魄的利箭插進靶心稍偏的位置,噌稜稜一陣激顫,便凝固不動了。

射箭之人正是莽石,見此情景,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不等收拾起失望的表情,他匆忙觀察起了排列在右邊的士兵們。所有的人都是滿臉的尷尬和驚詫。

與此同時,列隊在左邊的士兵爆發出高亢的歡呼聲。一位年輕的軍官神色緊張,站在莽石剛才的位置上拉滿了弓。

「喂,天壽!一定要射出水平來啊!」

「千萬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的酒肉就全靠你了。」

天壽注視靶心,眼睛裡充滿了緊張,但他好象並不急躁。只見他沉著地咽了口唾沫,射出了早已迫不及待的利箭。箭去如虹,直奔靶心。剎那間,空曠的靶場陷入了更為空曠的沉默。為了確定中靶的位置,天壽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就在這時——

「中了!」

「勝利了!」

左邊的士兵高舉雙手,蜂擁而上。直到此時,天壽臉上的緊張方才漸漸褪卻,邁步向靶子走去。

「太棒了,天壽!托你的福,今天晚上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了。」

「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士兵們熱烈地拍打著天壽的後背,天壽卻撥開人群走向箭靶。近前一看,他發現插在靶子上的只有箭頭,而箭桿卻孤獨地躺在地上。天壽不由得大吃一驚,但他很快也就鎮定下來,暗想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等他伸手撿起落在地上的箭桿,身體卻在突然之間變得僵硬了。整個右手血肉模糊。他滿腹狐疑地端詳著弓箭,卻看見剛才還繃緊的弦無力地斷了。

天壽驚慌失措,轉身去看自己的同伴們。他的臉立刻就變成了土灰色。同伴們正齊刷刷地舉起箭來,瞄準天壽的胸膛。莽石也混雜在人群中,正狡猾地沖他眨著眼睛。

瞄準天壽的軍官們緩緩地縮短著與天壽之間的距離。天壽條件反射般地想要後退,無奈兩條腿怎麼也不聽使喚。天壽僵住了,雙腿動彈不得。他想拔腿躲避,而軍官們已經緊貼到了他的眼前。「趕快停止這種可怕的玩笑!」他很想厲喝一聲,不料連嘴也張不開了。

他們不是開玩笑。為防萬一,莽石拉滿了弓。這時候,士兵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射出了手中的箭。流矢如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天壽無可奈何,只有胡亂擺動著滿是鮮血的雙手。

「啊,不要啊,不要!」

天壽以為自己終於張開了嘴,卻發現眼前豁然開朗。

「難道我是在做夢?」

晨曦穿過門縫,射進了房間。

身體下面潮濕一片。天壽擦了把冷汗,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心。沒有血跡。

「原來真是做夢。」

雖說手上並沒有絲毫血跡,然而夢中受傷的部位卻火辣辣地疼。真是奇怪。

站成兩列的命令一下,原本聚攏在一塊的軍官們尋找著自己的位置四散開去。

「明明知道會輸,怎麼還要比賽?」

表面上是自言自語,聽語氣卻分明是想讓對方聽見。天壽再三打量著磨蹭不動的莽石,儘管是個噩夢,然而莽石手握弓箭面帶猙獰笑容的目光卻浮現在他的眼前,栩栩如生。

「喂,天壽,今天該輪到我們紅軍勝利了。」

天壽埋頭在紛亂如麻的思緒中,沒有聽見莽石說話。

「喂,天壽,我跟你說話呢!」

「嗯?」

「你這人,怎麼大清早就沒精打採的?莫不是昨天晚上用力過猛?」

「沒有啊。」

「那為什麼聽不見我說話?」

「你說什麼了?」

「你看你看,把我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我要你比賽的時候不要太賣力。每次輸給藍軍,副將都是凶神惡煞,好像要把我們活活吃掉,嚇死人了!」

「比賽總要決出勝負,這有什麼辦法?誰都要靠實力取勝。」

「行了,你這傢伙!說話這麼難聽,哈哈哈。」

莽石誇張地笑了,說完便回到了紅軍的隊伍。

「難道這次比賽我會碰上困難?」

望著莽石的背影,天壽暗自思忖。為什麼昨天夜裡會做那麼可怕的夢呢。這不過是內禁衛士兵之間的規模極小的賭博而已,與其說是射箭比賽,其實更接近於遊戲。

「喂,徐天壽!你怎麼了,剛才就看見你魂不守舍?」

從事官*(朝鮮時代的臨時官職——譯者注)的催促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天壽,他這才從緊緊橛住內心的噩夢中擺脫出來。

內禁衛是君王身邊擔當護衛職責的部隊,在朝鮮時代所有的軍隊中待遇最高。從世宗時代開始,內禁衛士兵全部來自五品以下義官*(朝鮮後期隸屬於中樞院的官職——譯者注)的子弟,幾乎個個文武雙全且容貌英俊。士兵們自感地位殊拔,言談舉止不免流露著自負。

靶場上清風徐徐。莽石走出了右側的紅軍隊伍,老遠就能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緊張神色。

從事官舉起令旗,莽石竭盡全力拉滿了弓。箭矢應聲飛出,落在了稍微偏離靶心的位置。紅軍士兵遺憾地連連嘆息。

天壽突然想起剛剛忘卻的夢。為什麼偏偏就是夢中的位置呢。天壽有些害怕了。他邁步上前,腳下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藍軍吶喊助威的聲音響徹耳畔,天壽才剛瞄準就把箭射了出去。浮現在天壽腦海中的念頭無關勝負,他只希望這個瞬間快些過去。

「中了!」

「勝利了!」

天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是而非地瞄準,漫不經心地放箭,竟然正好命中靶心,不偏不倚。他的眼睛首先去尋找插在靶子上的箭桿。從遠處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箭桿安然無恙,正插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天壽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天壽來到靶前,伸手正想拔箭,竟不料箭桿無力地掉在了地上。天壽緩緩抬起顫抖的雙手,頓感眼前一片漆黑。手心裡竟然滿是鮮血!

「哎呀,天壽,你的手怎麼了?」

「天啊,他的手上流血了!」

藍軍士兵蜂湧過來,把天壽團團圍住。他茫然若失地望著潤濕了地面的血滴,感覺方才宛如一場大夢。

「你們都幹什麼?還不趕緊止血?」

身後傳來的分明是莽石的聲音。

這時,一個陌生的男人走進了靶場,看衣著穿戴好像是承政院的使令*(官廳、軍營里當差的人——譯者注)。男人走到從事官身旁耳語一番,然後兩人就消失在大本營的遮篷之中了。

「承政院使令到這裡來做什麼呢?」

莽石一邊舉起天壽的胳膊忙著止血,一邊望著大本營的方向喃喃自語。

「看上去不像什麼好事……」

天壽也在自言自語,心裡納悶承政院使令怎麼來到了靶場。

「說的是啊,看他行色匆匆的樣子,就知道沒什麼好事了。」

不大一會兒,從事官推開遮篷走了出來。他神情悲壯地逐一打量著散亂的官兵。他眼珠迅速轉動,最後落在天壽的臉上。

「徐天壽!」

驀地,天壽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

「還有李莽石!」

「到?」

「趕緊準備準備,跟我來。」

來不及問清緣由,從事官已經催促他們上路了。

「看來這件事非同小可啊?難道跟昨天夜裡的惡夢有關?」

嘴上這麼說,莽石還是毫不猶豫地跟從事官走了。

八月的某個正午,山路上幽暗而陰沉。路邊盛開的白色狼尾花隨風搖曳。內禁衛從事官騎馬開道,緊隨其後的是刑房承旨*(朝鮮時代的五品官職,負責禮儀、接待等事宜——譯者注)李世佐、義禁府*(朝鮮時代的司法機關——譯者注)都使、史官、軍官和士兵。所有人都是面色陰鬱。

「令監*(朝鮮時代對從二品和正三品官員的稱呼——譯者注)大人!」

山路上只有馬蹄聲,從事官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但是李世佐卻眼望前方不做回答。

「令監大人!」

「她不是被流放,只是圈禁而已。」

「……」

「她只不過是在圈禁的時候出了趟門,難道這也是不可饒恕的死罪嗎?」

「……」

「再說了,她為什麼出門,不就是想遠遠地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嗎?」

從事官拚命解釋,李世佐始終悶悶不語,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只有眼皮是活動的,偶爾合上然後再慢慢翻上去。

「悶死我了,您倒是說句話呀,令監大人。」

「這是聖旨,我有什麼辦法?」

「她可是元子*(王長子,在未被冊封為世子之前稱為元子——譯者注)的親生母親啊。等到元子即位時……」

「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

聽到元子這兩個字,李世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