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全國孝老愛親模範 五三 你是太陽——記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朱邦月

邱樹添

一大堆的老年病,到醫院一檢查,竟然查出了九樣:腦動脈供血不足、頸椎病、動脈粥樣硬化、腦萎縮、老年心臟病等等,什麼亂七八糟的病症,沒幾個看得懂,許多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如今全弄到身上來了。醫生說,幸好沒有高血壓,不然危險啦,以後遇到這情況,保持平躺姿態比較好。怎麼啦?有這麼嚴重?不過,你感到,身體的許多地方像老舊的機器零部件一樣,常感不適,明顯不中用了。病來如山倒,這不,三月初突然就難受得不行,頭暈,天旋地轉,趴在那兒不敢動彈,打電話叫救護車。畢竟「大名」在外,煤業公司和省、市方方面面都很重視,來了不少人,送醫院做CT檢查,住院,一住住了十天。

一家子沒有一個健全人:三個是世界絕症患者——女主人67歲,坐在安有四個滑輪的椅子上,腿上綁著一條皮帶,「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導致她的下肢已無一絲力氣,用皮帶固定,雙腿才不會向兩側攤開,否則胯部的肌肉會酸麻不已;兩個兒子都遺傳了母親的絕症。大兒子45歲,從1993年起肌力逐漸萎縮殆盡。他正挨著牆看電視,對客人的到訪沒有任何表示,因為他稍微一動就會向任何一個方向倒下去;小兒子(也就是網路上大家熟悉的「竹子」),43歲,他待在房間里用唯一可以動的左手無名指上網,出房門只能靠腳掌推動有輪子的椅子挪動方位。他們三個都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你自己尚可,但4年前把爛痛了二十年的左腳截去一半,裝了一條假肢。拄著拐杖的你是一家四口唯一能下地走動的人。外界戲謔:一個「瘸子」、三個「機器人」。倒也沒瞎說!你與他們早就血肉相連了,他們誰也離不開你!你猶如生命的燭光,點燃著一個特殊殘疾家庭的希望。

一頭斑白的短髮,額上的皺紋宛如桃核,紋路滄桑深切。一張看似再普通平凡不過的臉上,慈祥的笑容和爽朗的笑聲是最顯著的標誌,最動人的通行證,或以為是一個安度晚年的小老頭呢。其實,你把一切的困難和痛苦都埋在心裡,那是為了讓身患絕症的親人不再壓抑和沉重。老話說,人過古稀,泥埋半截,說不準什麼時候閻王爺招呼說走就走了呢。緊接著一個問題從你腦中冒出:假如自己真的先走一步,躺在床上的妻兒三咋辦?一絲對未來不可預知的擔憂掠過你的臉上,但你絕不向命運低頭稱臣,「健健康康地活著,守護在3個絕症妻兒有生之年的每一天!」你略感心安的是,現在有個保姆,分擔了上街買菜、洗洗刷刷等家務和部分護理任務,比過去「單槍匹馬」負擔輕多了。不過,操心的事少不了。外人形容你:一臉的笑容,一肚子的心事!或許那是一生無盡的苦難和操勞把你冶煉成的,千錘百鍊,有如地層下黑黑的煤塊……

妻子說:「你是太陽,在幽暗的人生歲月,是你的無私奉獻和大愛將一個原本早就土崩瓦解的家庭維繫下來,這輩子我們都欠你的,幾輩子都還不完!」

「兒子」說:「你是太陽,你是我們心中永不隕落的太陽,驅散我們人生路上的陰霾,照耀著我們的每一天!是你給了我們光和熱,是你延長了我們的生命!」

啊,泱泱大國,信義不死!精神不死!

有誰能夠為了一個朋友的臨終所託矢志不移攙著他的絕症妻兒,與尿罐、藥罐相伴,不離不棄走過40多年,是你!是你給了她們一個朗朗晴空!

有誰能夠信守「一諾千金」的古訓,義薄雲天,攜帶純情、至善與大愛,與苦難和繁重的勞作同行,無怨無悔耗費一生心血,是你!是你為他們捧來了昭昭歲月!

當初,當你作出一個莊嚴的承諾,便註定要付出一生的艱辛和代價,開始了一生極不尋常的人生境遇,從而也貼近了中國最具核心價值的理念,從中張揚的仁善和大愛感天動地。

2009年度「感動中國」人物評選組委會授予你的頒獎詞是:這個奇特的家庭,集中了世界上最多的苦難,也凝聚了人間最真的情感。他這支拐杖,是一家人的翅膀。他這雙肩膀,扛住了生命的重量。

你,就是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朱邦月。

你,你是積蓄巨能的太陽,或如蘊藏地火的煤塊,向著苦難,向著不幸,向著絕望的心靈,迸發、噴射著強大的光明和溫暖……

清晨五點半,天剛蒙蒙亮,鳥兒在窗外唧唧喳喳,在福建省邵武煤礦宿舍樓33幢一層一間50多平方米的簡陋房子,你摸摸索索披衣起床,愛憐地瞧了一眼身邊的妻子,睡得正香,睡在隔壁間的兩個兒子,也發出輕微的酣聲。你輕手輕腳,生怕驚醒他們……

歲月流逝,從青年到壯年到老年,日復一日,40多載,就在這數不清的深情注視和苦苦守護中過去了,你已鬚髮皆白,額頭上的皺紋如桃核一樣,分外明顯!

不容多想,你解開包紮左腳小腿部傷口的繃帶「哎喲,痛!」你呲牙咧嘴,卻連哼都不哼一聲,麻利地清洗、換藥、重新包紮(截肢後改成按摩傷口,然後裝上假肢,抓過拐杖,往左腋下一撐,小心翼翼站起),一瘸一拐去廚房打開煤爐,放上水壺,之後洗臉刷牙完畢,坐到客廳,吃上一片止痛片,點上一支煙,心中暗自向著上蒼祈禱,默默積聚力量。這會兒工夫,爐火旺起來了,你起身洗米煮粥,接著你把昨天換下的臟衣服放入洗衣機,在「轟轟」的攪動聲中,開始打掃衛生,順便將洗衣機排出的水拿來拖地。

六點半左右,你聽到妻子屋裡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便放下手中的活計,拖著一條殘腿進屋,妻子果然醒了。她患的是一種名叫「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的絕症,病情已經嚴重到雙腿無法動彈,連挪動一下腳也不能,自己起不了床,更不會穿衣,只能由你全力操勞。你定了定神,活動了一下胳膊肘兒,先把左手伸到她的頸下,右手抱著她的雙腳,然後雙手同時用力,將她扶起來,移到床沿坐好,給她穿衣服、套褲子、扣扣子、穿鞋子。接著準備扶她「站」起來,這更不是一件簡單事,你必須雙臂穿過她腋下,腰間發力,才能把她提起來,為讓她扶著桌子站立,以防發生意外,你只好側轉身子,左手扶她的背,騰出右手將她的雙手逐一擱在桌面上。等到妻子扶穩,你彎下腰,替她把褲子拎上來系好。夏天稍好點,冬天穿得厚,袖袖套套多,往往弄得你氣喘吁吁,額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絲。

「孩子,起床嘍!起床嘍!」你擦了一把汗,轉到隔壁間,輕聲地呼喚著,慢慢提高聲調。接著你開始了最辛苦最傷腦筋的活計——幫大兒子穿戴。他的塊頭比你大,個子比你高,脊椎又嚴重變形,身子比妻子更疲軟,稍不留意就會東倒西歪摔倒,你只好一手維持他身體的平衡,一手幫助穿上衣服,如此讓你異常吃力,每穿好一件衣服都要站起來歇口氣,捶捶腰……重複這樣的動作讓年老體殘的你苦不堪言!

穿戴況且如此,試想要讓他站起來該有多難了!那軟塌塌的一塊,猶如和了水的麵條,也能站起來?後來我目睹了一回,有點匪夷所思,暗自替你犯難。只見你把把拐杖擱到一邊,俯身先把躺在床上的大兒子小心地扶起,慢慢移到床邊靠穩坐定,你的一隻手始終扶著他的後背不敢鬆開,生怕後倒。

「我兒,怎麼樣,準備好了嗎?」你把雙臂插到他的雙腋下,自己站穩後,接連問了幾句。我聽到了幾聲含糊的喉嚨咕嚕。你應該聽明白了。「起來!」好樣的,你一聲低喝,腰間一發力,果然把他硬扯立了起來。但你不敢絲毫大意,雙手一點也不敢鬆開,父子倆不斷地互動著,默默協作,一點一點地挪,然後你幫他慢慢側轉身,把他的左手先抬起擱到床架上,幫他找感覺。那人兒搖搖晃晃的,腦袋始終後傾,喉結幾乎九十度向上。假肢不敢用力,這一過程你其實都是單腿獨撐。我一直為此捏著一把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行不行?要不要幫忙?」我問。你努努嘴,搖了搖頭。等他的腰部也靠到床框上時,你又把他的右手抬起,讓他的兩隻手交織著都頂到床框上。好了?好了!你聽到一聲「囁嚕」,鬆開了手,穩住了。你變戲法似的果真讓大兒子「站」起來了!好懸哪!我一看時間整整花了二十分鐘,一個正常人只需一兩秒的動作。

我不由得欷歔感嘆:一個年過古稀的獨腿老人還有多少腰力?有時候力氣不夠,大兒子就沉沉地壓下來,把你一同壓倒在地,每當此時你心疼得要命,你會不顧一切地將孩子往上頂,盡量避免他受傷。大兒子不想你受累,有時乾脆不想站起來。可你含淚勸導:「我兒呀,這可不行,一天到晚坐著、躺著怎麼行?血氣不暢,過不了多久就會生褥瘡,加重病情,來,咱們再來……」

你重複做著,不厭其煩。

「今天順多了,一下子就提起來了」你擦了一下滿頭大汗,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臉上露出動人的笑容。我一看那哪是站呀——這可能也是世上最獨特的「站」了,雙手交疊在一起,緊緊抓頂在床架上,那床框許是被手摩挲久了,早已露出木紋,油光鋥亮。此刻他站成了一個「人」字形,整個頭顱幾乎後傾至180度,我一直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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