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全國孝老愛親模範 五二 公公,俺要你活著——記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張建霞

張慶洲

千年古縣行唐位於太行山東麓。

翻開康熙年間的《行唐縣誌》:元朝的郄祥、明朝的谷士廉……孝義之士輩出之地。夕陽中,我仰望著一塊巨大的孝子碑:碑額雙龍盤桓,中間「聖旨」二字,正文「旌表孝子郡增生李公諱咸慶之墓」依然清晰,落款:大清咸豐八年二月中浣。

行唐人以忠孝仁義著稱於世。儉孝的民風與祖先的血脈一道穿越千年,一代代地延續至今。新千年之初,一個大孝兒媳站在了市場經濟的大潮之上,年輕而美麗。

張建霞,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會說話,長長的秀髮在腦後隨便扎一束馬尾,挺利索。她說起父母,是俺爹俺娘;說起公婆,丈夫王亮說咱爸咱媽,她也說咱爸咱媽。王亮時常插話,像唱大戲的小鏜鑼一到節骨眼上就響一下。小夫妻有時故意說幾句我聽不大懂的行唐話,俏罵一句,嗔怪一句,弄得我犯傻,還沒法問個啥。王亮叫她「胖妮兒」。

王亮說他和胖妮兒從認識到結婚僅僅兩個半月。我笑了:「這可是80後的閃婚,你倆先交代一下咋認識的吧。」胖妮兒咯咯笑,說:「一個小坎肩叫人心顫呢。」

2003年的冬天,王亮和胖妮兒見面了。介紹人是王亮的奶奶和胖妮兒的姑姑。王亮的大媽、二媽、三媽,還有幾個姑姑都來了,把個奶奶家擠得風也不透。胖妮兒是跟娘來的,很有點勢單力薄難以招架的意思。王家十幾個女人圍著沙發上的胖妮兒沒完沒了地看。人家爹娘是咋捏出這張小臉兒的,俊哩。胖妮兒琢磨,反正也是看,想看就叫你們看個夠。她乾脆站起來了。王家眾女人一驚,這閨女還高挑個兒,跟王亮天生一對。

胖妮兒笑說:「那天呀,俺見王亮挺帥的,要人兒有人兒,要個兒有個兒,還不叫人家長輩們好好看看俺?看著行就談,看著不行就算,反正是第一次見面。」

奶奶臉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綻放了,說:「你們娘倆也去王亮家看看吶。」

相親結束,出現了令胖妮兒銘記終生的一幕。

天晚了,寒氣下來了。王亮把羽絨坎肩一脫,披在父親肩頭,幫父親伸了一條胳膊,又伸了一條胳膊。胖妮兒偷看一眼,父子間那麼親切、自然。好冷的天,他自己只剩下一件羊絨衫,一會兒出去多冷啊!這件深藍色的羽絨坎肩就珍藏在胖妮兒心中最柔軟的地界兒了。王亮是個孝順兒子,胖妮兒想。當下,好多後生打麻將一打一宿,還出現了不少「啃老族」。王亮跟這樣的年輕人不一樣。

一見鍾情是個美麗的傳說,不能迷戀傳說。在這片土地上,孝順依然是愛情的基石。一個人連爹娘都不愛,你別指望他愛別人。

姑姑是看著胖妮兒長大的,姑姑就給王亮講故事了。

姑姑說:「胖妮兒家要是換了飯茬兒,總是先給老人送去。胖妮兒端著第一鍋餃子,在莊裡來回走哇,送了奶奶的送姥姥的,送完了自己才吃。一庄人看得真白呢,她從小就這樣兒。俺問過胖妮兒娘,她說,多老人一口算多呀,少老人一口能發財呀?」

姑姑說:「胖妮兒爹娘對她爺爺奶奶好,全庄人都知道。胖妮兒爺爺走那年,奶奶七十,喜歡自己做著吃。胖妮兒也就十幾歲,正上小學,跟奶奶一塊住。她向來不嫌奶奶臟,給奶奶洗衣裳……唉,還見天給奶奶洗腳。人老啦,腳上的老繭有鋼鏰兒厚。一雙小手就那麼搓,嗯,搓了十來年。胖妮兒大啦,去涿州上學住校,十天半月的回來一趟,還是愛跟奶奶住。」

王亮細細地聽,時不時地點點頭。

姑姑說:「胖妮兒這輩兒的侄男外女多,他們都去奶奶家,個個孩子都那麼孝順。為啥哩?人家就是這個孝順門風。老古語說喲,老貓房上睡,一輩兒傳一輩兒。你對老人強,下輩對你也強;你對老人不強,下輩對你也不強。」

新世紀的愛在古老的土地上一旦滋芽兒,便一發不可收拾了。胖妮兒是河北涿州石油學校計算機專業畢業的,在省會一家報社打字兼收發,合同還沒到期,就噔嘣噔嘣地跑家來了。王亮說:「俺爹是乙肝,你好好考慮一下再做決定。」又說,「俺只是開著一家十幾個房間的小旅館,一年沒多少進項。」胖妮兒想:人家在婚前總是想瞞著點啥,他不……胖妮兒恬靜地看著他,22歲的女孩被同齡的男孩徹底征服了。

2004年2月,張建霞和王亮結婚。轉年,小夫妻有了兒子淇淇。小傢伙光臨人間,公公婆婆喜出望外。一家人就和和美美地過光景了。

天有不測風雲,胖妮兒公公王振龍不幸患了肝硬化。她和丈夫一道,陪著公公在石家莊和北京的知名醫院來回奔波。2007年4月,公公住進了北京301醫院,被確診為重度肝硬化合併小肝癌。肝膽外科主治醫師說,王振龍治療的時間不多了,唯一的辦法是肝移植。

王振龍躑躅在生命的最後一段路上。殘酷的是,這個肝癌患者比他的親人們還明白自己的病情,他的人生終點已經清晰可見。他在行唐縣縣城居住,戶口本上標註著農民。結婚那年家裡給了十塊錢,買了兩雙筷子兩個碗,還有一個和面盆。剩下的錢買了一壇鹽,擺了個小鹽攤,這就開始打拚了。然後是跑運輸,再然後是啥來錢快就幹啥。原始積累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那與生俱來的精明與狡黠揮灑得淋漓盡致,辛辛苦苦二十年,已經是富裕人家。這就告別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嗎?他剛50歲,男子漢不是怕死,是不情願!

在孝義之鄉長大的人們,血管里汩汩流淌的依然是祖先的血液。婆婆張淑芳站出來了,說:「要割肝,也得先割我的。」丈夫王亮說:「我是長子,必須割我的。」小叔也來了,兩個兒子爭著驗血。但是,體檢結果一個也不符合移植條件。親體肝移植直系親屬的最好,他們的血型都是A型,王振龍是O型,不能用。社會上合適的肝源還遙遙無期。

無疑,肝癌患者的死亡倒計時開始了。日子像黑白畫報一樣掀著,嚴酷而冷漠。他的親人們不敢正視,他由180斤驟減到110斤,一天一個重量。死亡不再是恍恍惚惚的陰影,它突然變得十分具體,愈來愈清晰。一個漸漸枯萎的生命……

胖妮兒和丈夫一樣吃不下睡不著。一個家完完整整的多好,誰也不能出事兒。天要是塌了,整個家也就塌了。胖妮兒跟丈夫說:「俺是O型血,和咱爸的血型一樣。」丈夫當然知道,在她生孩子之前驗過血的。丈夫心疼妻子,說:「還輪不上你割肝。」

胖妮兒還是去驗血了。體檢結果一出來,醫生說血型相符,胖妮兒的肝能用。供體與受體沒有血緣關係也可以,只是受體在術後要長期服用抗排異藥物。

公公,俺要你活著,割肝替丈夫盡孝。胖妮兒決定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人,尤其是已婚女人的身體不完全屬於自己。任何大手術都有個萬一。胖妮兒你有個兩歲半的淇淇,你的責任還在,你不能不想那個萬一。你的生身父母已步入老年,就你一個閨女,你也不能不想那個萬一。也許正因為如此,兒媳給公公捐肝才世間罕見。

面對胖妮兒的決定,最為難的是丈夫王亮。王亮看著妻子哭了,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愛人,他哪邊都放不下。胖妮兒說:「時間不等人,多耽誤一天,咱爸就多一分危險,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咱爸死啊!」丈夫說:「那可是開膛破肚的大手術,萬一……」

胖妮兒說:「俺決定了,快跟咱爸咱媽說去吧。」

丈夫拗不過妻子,同意了。

聽說兒媳割肝救公公,婆婆哭了,說:「好閨女,你有這個心媽就知足了,咋能真用你的肝?你要出個好歹,你爹娘沒法活呀。淇淇還小……不行。」

公公在病床上像大蝦一樣蜷曲著,叫人心疼。從大夫說肝移植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天天地陷入了絕地。一個溺水者,總希望抓住點東西,哪怕是一根稻草。每個親人去化驗血型,他的生命之火都會再次燃燒,隨著結果的出現,又一次次地熄滅了。肝源,夢寐以求的肝源在哪裡?在這個人世間,也許,他使用誰的肝臟也不會太猶豫。老婆給老公割肝是夫妻之愛,兒子救父割肝是父子之情,社會上的肝源他還買得起。兒媳給公公割肝,這肝咋用啊?人說姑爺進門半個兒,媳婦進門親閨女,那是人們美好的嚮往。兒媳是兒媳。閨女是閨女。「一層肚皮萬重山」,流傳了千百年的古謠諺自然有它流傳下來的理由。

公公在病床上突然坐起來了,看著流淚的一家人搖頭,說:「不行,天下沒有這樣的事兒,不治了不治了,咱們回家。胖妮兒不能割肝,要是有個意外,俺沒法向親家交代。再說了,俺的大孫子咋辦哩。」他眼裡閃著淚光,生命的火焰漸漸化為灰燼。

胖妮兒說:「大夫說,肝有再生功能。俺還年輕,過一段時間就能長出來。」

公公連連擺手,說:「出院,出院。」

兒媳割肝的想法很堅定,公公出院的想法也很堅定。一天、兩天、三天……兒媳和公公都在悄悄地堅持著。兒媳動員丈夫和婆婆一道說服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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