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戎
2009年9月的一天,山東壽光的李學海收到了來自國務院的一份大紅請柬,特邀這位山東大漢參加建國60周年國宴招待會。
李學海手捧著請柬,激動溢滿心間。
他身上的榮譽無數,可他尤為看重全國見義勇為模範這一榮譽。
雖然,見義勇為有時會跟死神打交道。
他少小離家,腳下的路是從2角錢開始的。為了生機,他駕著一葉小舟出沒風波里,最終成為一個優秀的企業家。
一個身價過億的企業家,在別人看來,他應該更格外珍惜自己的生命,可幾十年間,當他人危難之時,李學海伸出援助之手營救了100餘人,而自己也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
也許,當你知道了他的人生經歷,你就會格外敬重他的為人。
李學海從小吃了很多的苦。
1937年,他的祖父李榮福到壽光羊口打工,在碼頭干裝卸工。父親12歲的時候到碼頭投奔祖父,開始在羊口同濟樓酒店賣包子,後到船上當船員,多年以後在壽光市漁業大隊幹上了船長,並在壽光安家落戶。
從李學海記事起,家裡就沒有房子,一家六口人擠在一間租來的小西屋裡,直到漁業大隊分給了2間草房,才算有了固定居所,雖然搖搖欲墜,可總算有了屬於自己的家。那時候,一到冬天,草棚四處漏風,寒氣逼人,冷得像冰窖一樣,連水缸里的水都能結結實實地凍上20多厘米厚。母親單連榮沒有工作,李學海和一個妹妹、兩個弟弟都沒成年,靠父親一個人幹活養家,日子過得很艱苦。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李學海懂事早,從小就知道幫父母幹活,從不和弟妹發生一點爭執。他看到父親一個人挑著這副重擔,弟妹餓得皮包骨頭,覺得作為長子應該早一點站出來,和父親一起幹活養家。
1973年4月,李學海年滿18歲了,有一天,他對母親說:「娘,我想去東北,我看在家種大寨田,永遠沒有出頭之日,我還是出去打工吧。」
單連榮睜大了眼睛:「打工?學海,那年你上船受了傷,你再出去娘怎麼能放心?在家裡雖然苦一點,可是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是平平安安的。」
「娘,我會小心的,現在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李學海去意已定。「我出去打工,可以吃頓飽飯,家裡還少一張嘴,說不定還能掙點錢回來。」
單連榮深深地嘆了口氣:「學海,你決定了要走,看來考慮了也不是一天了,娘知道也拉不住你。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安全,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嗯。」李學海使勁點了點頭。
第二天李學海踏上了北上之路,這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幾件舊衣服就是他的全部行囊,他躊躇滿志,好像看到了光明的未來,出去打工至少能吃上口飯吧,他這麼想。
李學海到了吉林省蛟河縣,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待遇是管飯,沒有工資。
四年的光陰在東北的大山裡匆匆滑過。他穿梭於蛟河縣林場,冒著刺骨的嚴寒,踩著沒膝的大雪,運木材,燒木炭。
四年來,李學海不管幹多少,干多久,都不可能得到分文報酬,出苦力換來的只有每天吃頓像包米餅子這樣的「飽飯」。
每當深夜來臨,李學海就會想家,母親也經常會到他的夢中來。
時至1977年的除夕夜,本沒有幾個人的山林里早已沒了動靜,死一樣的沉寂。思念已經把李學海折磨得幾近崩潰,他再也無法忍受思鄉之苦。難道背井離鄉,遠離親人,干這麼重的體力活,就是為了吃頓飽飯嗎?再說,自己有飯吃了,那家人怎麼辦?不值啊!他決定不幹了,馬上回家。
歸心似箭的李學海踏上了返鄉的路。
他從林場步行一天到達蛟河縣叫天崗鎮的一個小火車站。可是當時身無分文,幾千公里,總不能走回家吧。
天無絕人之路,李學海正發愁呢,突然發現地上有一枚5分錢硬幣,他如獲至寶,立即撿起它,買了一張站台票,扒上了回家的火車。
正月十五,是個團圓的日子,大大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夜空。隨著一聲聲狗的狂吠,急促的敲門聲「啪啪啪」地響起。
單連榮一邊問著是誰,一邊拉開門閂。
一個黑大漢一個箭步闖進來:「娘,我回來了!」
「誰?」
單連榮大驚,退後一步,眯著眼打量來人:他身穿黑色的破棉襖、破棉褲,有幾處還露出了黑乎乎的棉花,扣子掉光了,衣襟左右緬在一起,用一根粗麻繩系著,腳蹬一雙破爛的烏拉鞋,雜亂的頭髮像一堆灰色的爛線繩髒兮兮地糾纏在一起,耷拉在額前,鬍子拉碴,黝黑粗糙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的膚色。
李學海帶著哭音說:「娘,認不齣兒子了,我是學海啊,娘!」
「學海!是你?我以為你這輩子再也回不來了。」單連榮一把摟住兒子放聲大哭。
李學海雖然回來了,但卻不敢出來見人,一方面隊里會把他當作是逃亡的盲流歧視他,還不會分給他糧食,另一方面,出去混了四年,沒有掙到一分錢,還混得這麼慘,他怕遭到村裡人的嘲笑。
白天李學海就在糧囤里卧著,晚上再回家睡覺。
這麼過了十幾天,他終於按捺不住了,對母親說:「娘,我還是走吧,老在家蹲著也不是事,和做賊似的,我想去羊口找活干。」
「到羊口能幹什麼呢?」
「羊口活好找,可以趕海、割蘆葦、到碼頭扛貨,反正比在家待著強。」
單連榮沉默了一會:「好吧,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人挪活,樹挪死,出去闖闖也好。」
母親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
「娘,你找什麼?」
「我看看有沒有點值錢的東西,給你換點盤纏。」
單連榮終於沒有找到。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貨郎搖著撥浪鼓叫賣的聲音,單連榮爬到炕頭上,從簸籮里劃拉一把碎布頭、棉花頭,急急地跑出門去。
貨郎看到單連榮,就問:「大嫂子,你換點啥?」
單連榮猶豫著:「啥也不換,大兄弟,能不能給換毛錢使?」
貨郎笑了:「我可第一次遇到,這也換不幾分錢呀。」
單連榮心裡一酸:「孩子要出去找條生路,可家裡沒有一分錢了。」
貨郎嘆了一口氣,給了兩毛錢。
單連榮面帶笑容地回來了。
「孩子帶上吧。」單連榮說著就把錢往李學海的棉襖里塞。
「娘,我不要,我有力氣,出了門我就能掙錢。這錢留在家裡用吧。」說著李學海就往外掏。
單連榮摁住了李學海的手,他還是執意要掏出來。
「孩子,娘知道你懂事。窮家富路,出遠門,身上不帶錢怎麼行,聽話,帶上!」
李學海「撲通」就給娘跪下了:「娘,你和爹多保重,等兒子混出個樣來,再好好盡孝。」
第二天一早,李學海就要趕路了,他回過頭看到立在村口的母親一動不動地凝望著自己,不禁鼻子一陣陣發酸。
李學海輾轉來到了羊口。他找到以前的老鄰居吳群義,希望能寄住一段時間。吳群義同情這個孩子不容易,就痛快地把做飯的小東屋讓給他住。
還沒找到工作。李學海天一亮就去海邊捕魚,拿到集市上賣了換糧食吃。
兩個月後,李學海有了一點積蓄,於是花了35元通過羊口漁業社主任租了間小土房,算是有了自己的窩。
小土房裡沒炕,李學海就到海邊劃拉點潮草,扛回來,晒乾了鋪在牆角算是床,買了床破毛線毯,鋪一半,蓋一半。花15元買了個小鍋,2塊半頭磚一架當作爐子,這就是李學海的全部家當。
李學海吃的飯就更艱苦了。他每天都只能吃一種自製的「三色湯」。所謂「三色」,即麵糊是白色的,漂著一點黃色的油花,再加上一層黑色的草灰。他舀一勺面在鍋里和成糊,放上鹽和一點油,因為連個鍋蓋都不捨得買,做飯時草燒著後草灰到處飄,落在鍋里黑乎乎的一層,李學海都不捨得把它撇掉,因為怕把僅有的一點油也撇掉了,草灰吃在嘴裡咯吱吱響,飯吃完了,嘴巴也成了黑的。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一年後,羊口成立了搬運公司,李學海經人介紹到搬運公司上班,成了一名裝卸工人。
每天一大早,李學海就開始了艱難的搬運工作,扛起183斤的鹽包,身體晃晃悠悠找不到平衡,稚嫩的肩膀漸漸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可是他從不叫累,反而覺得挺充實。起碼生活在集體里,精神上不再那麼孤獨,每月還有固定的收入。李學海用辛勤的汗水換來了暫時的溫飽。
然而好景不長。一天,他像往常一樣扛起一個鹽包,剛走了幾步,腳下一絆,不小心踩到了一個窪地,由於扛著沉重的貨物,身體很容易失重,於是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