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全國助人為樂模範 〇四 老人和船,義務擺渡五十年——記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趙永錄

呂中山

2010年1月22日,正是農曆己丑年的臘月初八。東北地區的民諺「臘八、臘八,凍掉下巴」,一片冰天雪地,溫度通常在零下30攝氏度左右,習俗上忌出門遠行,是「打罵不走」的時節。我這時卻奉命北上,到黑龍江省的樺南縣去採訪全國道德模範趙永錄。家人擔心我的身體,說最好另擇一個時間。我雖然有過「生活從60歲開始」的樂觀,但年齡一過「古稀」,力不從心的感覺是越來越明顯了。看過趙永錄的事迹,第一收穫就是增加了我樂觀的自信:趙老都74歲了,還風雨不誤地義務擺渡,我倆的年齡差不多,我也只是坐坐車,張張嘴,動動筆,有什麼不放心的?

早晨6時許,省文明辦的領導熱情派車送行至哈爾濱火車站,然後乘坐哈佳線的特快列車,直奔佳木斯市,風馳電掣6小時後到達終點站。樺南縣行政區劃位於佳木斯市版圖,工作也接受佳木斯市的領導。走出站台出口,佳木斯市文明辦的江科長和樺南縣文明辦的徐叢廣副主任,正在那裡迎接,熱情地噓寒問暖並一塊進餐後,徐叢廣副主任便領我坐上汽車,離開佳木斯,朝東南方向的樺南縣城駛去。樺南縣的經濟發展相對滯後,在車上,我有意提示說:這次採訪,食宿費不要縣裡負擔。徐叢廣副主任年輕,性格爽朗,聽了我的話,像老熟人一樣笑起來:縣裡是窮一點,但也吃得起幾頓飯呀!再說,這幾年變化也挺快,貧窮縣的「帽子」就要摘掉了。他看我聽得專註,又特意論證般地說:窮則思變,一點也不影響出現各類英模人物——老趙頭是黑龍江唯一一位被評為第二屆全國道德模範的人!就是我們縣土崗山鎮出生的……

窮則思變,是一條人生規則。聯想到趙永錄的事迹,窮能守德,窮能講義,信奉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中的一個「仁」字;和諧處事,心理上沒有絲毫的投機,此人的品質,該是何等的偉岸呀!

徐叢廣在車上接了個電話,告訴我:老趙頭正好從依蘭(縣)上樺南(縣)串親家,很快就到縣城了,我讓他到縣文明辦等候與你見面。

走進中共樺南縣委文明辦的辦公室,剛剛坐下,就聽到有人叩門,接著風塵僕僕走進來一個人,中等身材,頭戴一頂雷鋒式的皮帽子,身穿一件半大棉襖,手裡還提著個旅行包,站在這裡,顯得粗壯結實。他眼睛向屋子裡的人「踅摸(尋找)」,我也打量著他,感到似曾相識——這才想起是在電視里見過的,便趕忙起身迎去,與他握手時說:您好!您就是全國道德模範趙……還沒等我的話音落地,他兩眼欣喜地亮著大嗓門回答說:我是趙永錄。

趙永錄的一雙大手與我緊緊相握,我感受到那雙大手鐵耙子一樣的有力和堅硬。我不由仔細瞄了一眼,手背粗糙,手心老繭棱起,五指關節凸鼓,像竹節一樣的生硬,又鐵鉗子一樣的有勁,不亞於生龍活虎的青年人。心想:就是這雙手,義務撐船50年,方便了鄉親,在半個世紀的光陰里,獨顯一個普通百姓的透亮心靈,傳承著中華民族「仁義做人」之美德。

他脫掉外衣,兩道濃眉微微閃動,嘴角有些上挑,一副認真且誠懇的表情。他的兩隻耳朵要比一般人的大,耳垂肥厚,整個輪廓朝前支楞著,真有點像心慈面善的「大肚彌勒」佛。他把介紹信還回來,說:還拿信幹啥?這事老袁早就跟我說過。他說的老袁,是省文明辦的副主任,曾帶他到北京參加過授獎活動,也算是老朋友了。我說,說是來採訪,其實是來向您老爺子學習的,義務擺渡半個世紀,不容易呀!中宣部和中央文明辦號召全國13億人都向你學習呢!

他兩眼更顯神采,伸手撓撓腦袋上的短髮,略為靦腆地說:我有啥好學的?一輩子就幹了這麼點事兒,政府還給我這麼大的光榮。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風趣地說:向我學習,就得撐船,你這身板,能行嗎?

我倆都樂了。

老趙頭說話嘮嗑很隨便。他性格開朗,語言幽默、詼諧風趣。吃飯時,我看見老趙頭一筷子菜也不動,心中正納悶,服務員端來一個雞蛋炒韭菜粉兒和炒羊肉絲兒,端端正正地擺放在他跟前。我知道那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不由好奇地問:趙兄,你是穆斯林——回民嗎?

趙永錄吃了口菜,嘖嘖了一下嘴巴,回答說:我,和你一樣,是漢人。這特供給我的菜,不放鹽,是淡的,你如果也有這口福,嘗嘗看。

我連連搖頭說不行,卻急於刨根問底。徐叢廣在一旁解釋說:趙大爺不吃鹽。是他的生活習慣。要問為什麼?還有一段革命家史呢……

趙永錄的父親,與著名抗聯將領趙尚志是拜把子兄弟,常年在外為抗聯傳遞情報。趙永錄從懂事起,就在家裡干各種雜活。他上學晚,16歲小學畢業後,隨父母到鶴崗興山煤礦當礦工,因為他特別能幹,人緣又好,小小年紀就被礦里評為勞動模範……他24歲那年,就是遭受災害挨餓的1960年,突然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全身刺痛,到處求醫問葯也沒人能說準是啥毛病,連長著黃頭髮的蘇聯大夫看了也直搖頭。後來,一個工友領了個小腳老太太來,那老太太在他的手上、臉上摸索了一通,破天荒地說出一個「吃咸過敏綜合征」來。她開出的治療方案是:只要生活在潮濕地兒,一年四季不吃鹽,病就自然好了。自古就是有病亂投醫,既然病痛難忍,不妨照老太太的方子試一試。於是,他就回到了樺南縣老家——閻家鎮樺木山村南的倭肯河岸開荒種地。也是他與這一方水土有緣,自此病症消失,而且再也離不開這一生活軌跡了。

我相信趙永錄的經歷,心中仍然感到奇怪,都說人不吃鹽就渾身沒勁,頭髮變白,電影《白毛女》不就是這麼拍的嗎?可眼前老趙的黑胡碴,一根根像是閃亮的鋼針,顯得渾身是勁兒,也許是與他心地善良、性情豁達,又整天在河上撐船有關吧?

趙永錄撐船的倭肯河邊,對我產生了極大吸引力。

來時提到過到倭肯河看看的話題,司機當時就說:那地方雪厚,我的車進不去。如果想去,就得換「山貓」車試試。

我出於採訪習慣,更主要的是出於對趙永錄做深入了解的渴求,關於到倭肯河邊渡口的事,一邊向部領導敬酒,一邊又舊事重提了。

第二天一大早,閻家鎮的宣傳委員梅建軍,特意帶來了一輛麵包車,司機也挑了位技術熟練的。離開樺南縣城,一路向南,朝百里外的閻家鎮樺木山村駛去。

我很想從趙永錄的日常生活里,發現別具一格的閃光點。在行車時,抓住他60歲了才結婚這個話題,一語破的,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我問:前些年咋老「打光棍兒」,不想找個女人嗎?

老趙頭的臉上,呈現出滋潤的色彩,開玩笑地說:你說哪去了?不是我不找女人,而是女人都來找我,那可不是一個兩個,接二連三地上來一大堆。可是過了一陣子,人家又一個個地跑了。

我不解:為什麼跑了呢?

老趙頭解釋說:我擺船不要錢,在這三個縣交界的百里方圓,沒有不知道的。有的女人覺得我心好,善良,樂意助人,能靠得住,就來跟我「拉扯」。人家上趕著來了,我還能往外推嗎?

我故意撩起他的興趣:天地也不拜了?

老趙頭很開心地說:倭肯河兩岸的大荒地上,就我一座小窩棚,裡頭連個隔斷也沒有,不走了就得住下,當地人管這事兒叫「打伙」……人家住個一年半載的,又一個個殺豬不用熱水燙——蔫退了。

老趙頭繼續說:為什麼?你想啊——我不吃鹽,飯都吃不到一塊去,人家做飯嫌麻煩。再說了,這兒沒有電,聽不到收音機,看不到電視,夜裡就是倆個活人和一條狗,要多沒意思就多沒意思,人家能不走嗎?

老趙頭還蠻不服氣的:誰說我沒兒沒女?我有兩個女兒呢。是撿來的不假,可也是心頭肉啊,和我親著呢!

我想,他為疾病在河灘荒地紮根,不僅熬過青春,熬過了人生最具創造力的年華,影響了生兒育女,不僅沒有一句怨言,還那麼樂於助人,豁達樂觀,該是一個怎樣的思想境界呀?

趙永錄的老伴兒叫徐桂芬,剛到60歲的年紀,體形苗條,臉廓祥和,此次與老趙頭一同探親,也與我們同車。我便向徐桂芬打趣說:那大嫂咋沒走?

徐桂芬受到老伴兒的竄弄,也「咯咯」笑著說:別聽他臭美了,也就我吧,別人誰跟他呀!

車裡又是一陣笑聲。

汽車到了一處叫做「小北安」的地方,路面上的積雪有沒腰深了。推土機推出了一條很窄的道眼兒,兩邊雪牆高聳,汽車像是在穿越一條銀色的隧道。儘管司機的技術是絕對一流,也不得不走走停停,特別是看見迎面有車來,就得提前停下,車身緊挨著雪牆,小心翼翼地給對方讓道。等終於到了樺木山村,村支書王軍正站在村頭等著,他上車來說:召集村裡的農民在婦女主任家開個會,讓大家說說老趙頭在倭肯河的事兒。

我還想著倭肯河,就問:到倭肯河了嗎?

王軍答:倭肯河呀?離這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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