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2)

「喝吧,喝了它會讓你鎮靜一些的。」

進了客房,道營在房間一角的微型酒吧里簡單地調了杯雞尾酒遞給了三順。因為接過吻後三順就一直在打嗝。吻又不是白酒,可她偏偏像喝了整整一瓶白酒似的不停地打嗝。三順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都是因為你!說是再也不吻我了,才過了幾天啊,這算怎麼回事?只要一發火就突然……呃!」

吻她是不對的,合同上雖然寫著不能腳踏兩隻船,但因為她與其他男人在一起就沖她發火也是不應該的呀!擁抱為其他男人哭泣的她,還吻了她,這些都是不應該的。可是他卻那麼做了,迫切地那麼做了。到底是因為什麼?

他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身上找到答案,只見她在一口氣喝光那杯雞尾酒後緊接著又打了個嗝,同時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看,慌亂之下「呃,呃」的嗝聲連成了一串。看到這裡,道營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你真是有趣,本來我不能笑,可你的樣子實在是太可笑了。」

要是在以前,三順一定會氣咻咻地命令對方不許笑話自己,可這次道營的笑聲顯然和往常不同,於是三順傻傻地問道:「為什麼不能笑?」

「我的人生不允許出現快樂這兩個字。」

在三順看來,他一直是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人,但現在這話是他張道營說過的古怪的話中最古怪的。人生中不允許出現快樂這兩個字?這是什麼怪異的說法!拚命地掙錢,談一場愛得死去活來的戀愛都是為了讓人生更快樂,更幸福,可他那話是什麼意思?三順怎麼想也想不通,於是問道:「為什麼就不能快樂了?」

三順的發問讓道營突然變得憂鬱起來。但是這憂鬱的神情瞬間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絲狡黠的笑容顯露在他的臉上,只聽他反問道:「這個嘛,至今為止我還沒有向任何人說過,如果我告訴你,你能為我做些什麼?」

三順聽了這話原想回答:「不想說就別說了,我才不稀罕聽呢!」但話到嘴邊又被她咽了下去,因為她實在很想知道。雖然一直在埋怨自己被強吻,但當時自己並沒有掙脫他的懷抱,曾經說過不願被這個妖怪男人纏住,但現在卻隱約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陷入一種極其微妙的境地。這一切確實很傷腦筋,但她還是想聽他的回答。因此在考慮了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之後,她開口說:「這樣吧,在合同期滿後我再多做你兩個月的女朋友。」

道營哼了一聲,隨後就像是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盤似地陷入了沉思。三順也不知道自己說的條件能否合他的口味,要是按照常規應該說:「你讓我做的我都願意做。」 但是在一男一女兩個人共處一個房間的時候,這句危險的話還是不說為妙。值得慶幸的是,那個男人似乎並不討厭她開出的條件,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將自己的人生中為什麼不允許有快樂的原因道了出來。

「因為我沒有資格得到快樂和幸福。是我害死了我哥哥、我嫂子、我的腿、還有我的愛情。」

三順一時語塞。

「那天,陽光格外的耀眼,雖然已經過了五年,我還真沒見過比那天更耀眼的陽光。」道營緩緩地說道。那時,他剛開始跟著哥哥學習了幾個月的酒店管理,忙得不可開交,記得那天,哥哥笑嘻嘻地說:「我們也去光合作用一下吧!」隨後帶著太太、兩歲的小女兒和弟弟道營一起走了出去。

「想叫上希真的話就叫上吧,有好久沒見未來的弟妹了。」

哥哥的話讓道營苦笑了一聲:「我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印象都快模糊了。」

昨天在電話中曾約她一起去,但被她以別小看了醫院實習醫師為理由訓斥了一番:

「道營君現在在往誰的傷口上撒鹽啊?實習生不好當,我這個幹了一年的專科住院醫師也不是那麼好乾的。最近壓力那麼大,弄得我消化不良老噁心呢,估計現在連女鬼見了我都會喊我一聲姐姐跟著我走呢——明明沒抹粉,臉卻蒼白得嚇人。」

聽了電話那頭傳來的戀人的埋怨聲,道營使壞道:「噁心?你是不是懷孕了?」

「嘁!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算以後結了婚,我進修不結束,避孕也堅決不會結束的!」

道營耳邊迴響起昨天她那尖尖的聲音。什麼避孕,那麼忙根本連避孕的機會都沒給嘛。道營向哥哥訴苦道,似乎還沒結婚就已經成了鰥夫。

「人家說實習生不好當,幹了一年的專科住院醫師也不是那麼好乾的呢,還說情願把見我的時間節省下來五分鐘用來補覺!最近我都開始懷疑是否真應該娶她了。」

「她那樣不好嗎?凡事都那麼認真。」

也許當時正處在熱戀之中,道營覺得似乎把事業看得比自己還重的她還是那麼的可愛。但是和家人一起到郊外的草場上盡情享受目光浴的道營在心裡暗暗下了決心:下次無論如何也要把她從醫院裡帶出來,讓她那蒼白的臉龐也光合作用一下。

在像融化了的檸檬汁似的陽光下,可人的小侄女在青綠色的草坪上奔跑,嫂嫂微笑著準備丈夫和小叔子吃的盒飯,哥哥溫柔地望著妻子和女兒,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如果此時照一張照片的話,道營想給照片題名為「幸福」。如果下次帶上自己的可愛醫師女友一起來的話會照出「幸福2」、「幸福3」、「幸福4」來的。然而道營此時並不知道這樣的幸福竟會在瞬間變得支離破碎。

簡單總結一下的話,結果是這樣的:在陽光明媚的歸家途中,道營駕駛的載著一家四口的車與另一輛車相撞,車上的四人中有兩人死亡。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哥哥和坐在后座懷攬孩子的嫂嫂分別在救護車上和醫院的急救室里離開了人世。孩子和駕駛座上的道營倖存了下來。雖然小侄女最弱小,但在媽媽臂膀的護佑下,她奇蹟般地活了下來。活下來的還有道營,告訴他自己沒有死的是恢複意識後那鑽心般的疼痛感。

「你醒了嗎?道營君,能認出我是誰嗎?」

俯視著自己的希真的臉龐竟像電話中說的那樣蒼白得嚇人。如果能夠說話,道營想問她自己為什麼呆在這裡,全身彷彿被肢解般的疼痛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和他同乘一輛車的哥哥一家到底怎樣了。但是此刻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大夫很快就會來了,你媽媽剛出去,我這就去把她請來。」

正當她轉身出去的瞬間,道營吃力地從嗓子眼裡擠出「噢,噢」的聲音。已經交往了五年的女友很快就從戀人眼中看出他想問些什麼,她用哽咽的聲音顫悠悠地說道:「哥哥嫂子都去世了,美珠現在由伯母照看著。」

身體被撞得再支離破碎,眼淚還是可以流下來的。也許這是認識她以來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淚。她一邊輕輕擦拭著他臉頰上的淚水,一邊用抽泣的聲音說道:「現在你能夠活過來,真是謝天謝地。」

他活了下來。但是他不知道今後應該怎麼活下去。他只是茫然地預感到今後的生活會有所不同。

醫生說不敢斷定他的左腿是否還能像原來一樣行走自如,哥哥嫂嫂去世了,身子又那麼疼痛,接受治療又是那麼地痛苦和枯燥,但即使原來的生活都改變了,他也堅信那個擁抱著自己說感謝自己活下來的戀人會一直守在自己的身邊。但在事故發生後還不到一個月,那張蒼白的面容對著自己說了以下這番話:

「我這次到波士頓去,大概五年後才能回來。」

她一邊往花瓶里插著幾朵非常像她的馬蹄蓮,一邊平靜地說道。聽那語氣彷彿只是去附近的親戚家小住幾天似的。開始,他以為她在開玩笑,但是這次他竟非常厭惡這個玩笑,不,應該說是害怕。

「要是想逗我開心,你可是打錯了如意算盤,一點也不可笑。」

雖然表面上氣鼓鼓地回應了她,但希真用烏黑的眼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神情讓他的心臟開始瘋狂地跳了起來。她的眼睛向他訴說著一切: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要離你而去了。

五年間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並堅信此生將與此人一同度過,但對方突如其來的這番話讓道營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半晌,他吃力地擠出一個詞,這是他此刻不得不問的一個詞:「為什麼?」

「去學習。在這之前曾經往波士頓投過材料,事實上並沒有期待能去,沒想到結果卻出人意料,放棄這個機會實在是太可惜了。」

「那為什麼偏偏是現在去?」

道營也知道她有出去學習的願望,但是時機卻這麼不湊巧。為什麼偏偏是在他還不能獨立行走,需要她就像需要空氣一樣的現在?無論道營怎麼問,她也只是重複說著要走的話。僵持到最後,道營用充血的眼睛盯著她問了一個十分痛苦的問題:「你是不是因為我身子殘廢了的緣故才決定離我而去的?」

「不要這麼說!」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應該怎麼說?難道要我祝賀你在國外學業有成嗎?你真是個壞女人!」

如果是在以往,她說要出國留學,道營即使傷心也會表示理解並支持她的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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