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倒吊男的徵兆

我在水城度過了一段讓我難以忘懷的日子,是的,就是這段和V在一起的平靜又美好的日子。從此以後,不論我遇到什麼樣的困難,不論我怎麼失落和傷心,不論我是不是孤單一人,一想起和V在水城的這段生活,我都會堅強地站起來,勇敢地面對一切危險。因為這段日子讓我相信了美好和愛的存在,讓我堅信無論我在什麼樣的世界,只要我還有朋友,還有愛,我就會充滿力量。

V從來不帶我出門尋找線索,因為她說我太小了,帶著我是累贅,會給她惹麻煩。好吧,我在家乖乖地待著,給V準備各種各樣的料理。我每天都要重新研究一下以前的菜譜,把V對料理的意見都記在本子上。就這樣,我知道V喜歡吃咖喱和蝸牛,還在我的影響下愛上了中國菜。我有時候也會玩一下創新,給V做咖喱牛肉火鍋和蝸牛串燒。自從知道V吃芒果過敏之後,我就再也不做芒果布丁了,改做菠蘿和櫻桃的。V的房間也很少鎖門了,以前她總是懶得洗衣服,把穿髒的衣服都打包扔掉。我覺得這樣很浪費,就自作主張地幫她洗衣服,收拾房間。這些都是我最拿手的。

慢慢的,我開始習慣每天深夜聽到窗外的摩托車聲就飛快地跑到陽台去,在黑暗裡尋找V的影子。然後向V招手。這個毛病很久以後都沒能改掉,只要一聽到摩托車的聲音,我都會警覺地四處看看,即使V就在我身邊。大多數晚上,V都會在我的房間里和我一起聽我從東京帶來的CD,一邊聊我們喜歡的音樂,講我們以前的事情。托馬斯有時候也會加入,它的知識相當淵博,它知道的事情比我和V兩個人加起來的都要多。

V也唱過瑪芮安妮·菲絲弗曾經唱過的一首歌,唱給尼可23的。你們一定知道我說的是哪個尼可,當然是地下絲絨的尼可,獨一無二的尼可。

一個晚上,V從外面帶回了一瓶gin酒和幾罐tonic水24。

「有檸檬嗎?兔子。」

「有的,是我早晨拿的,那時候還沾著露水呢!」

V熟練地給我調配了gin tonic酒,那天我們聽的是the velvet underground,地下絲絨樂隊。她用她磁性的嗓音給我講起關於尼可的故事。

「尼可出生在德國,後來去了美國當模特。在美國她遇上了她這一生最無法釋懷,改變她命運的人安迪·沃荷25。尼可在地下絲絨唱歌的時候,被所有男人熱愛。她實在太美了,有著令人著迷的冷漠外表和憂傷的天籟嗓音。她的眼睛是冷酷的仙境,所有男人都想被永遠地關閉在她冰冷的眼睛裡。盧·里德26愛上了她,吉米·莫里森27也愛上了她,連萊昂納多·可恩28也給她寫歌,她還和馬龍·白蘭度有一個私生子。可她愛著的安迪·沃荷卻每天豢養著一群貌美的年輕男孩子,整日的鬼混,從來沒有愛上過她。尼可開始憎恨自己的外表,上天給予了她個天使一樣的外貌,她卻想盡辦法摧毀它。她吸毒,縱慾,折磨自己,很快就衰老到面目全非,和兒子過起隱居的生活。」

我的眼睛有點濕了,V還是不動聲色地講著:「最後她死在了和兒子一起去尋找大麻的路上,那時候她正在騎自行車。」

這是一個悲劇。

Yesterday has goheres just today,no tommorrow.

Yesterday has goheres just today,no more……

——song for Nico

(昨天走了,只有今天,沒有明天。

昨天走了,只有今天,什麼都沒了……

——給尼可的歌)

V唱起瑪芮安妮·菲絲弗的《song for Nico》時顯得很傷心,我想到尼可的悲劇,也很傷心。

我從V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把煙嘴蘸進gin tonic里,然後拿出來對著另一頭吹氣,煙嘴充滿了白色的氣泡。我遞給V說:「這是gin tonic煙。」

V立刻丟掉手裡的煙,吸起我加工過的那支來。

「嗯,味道不錯嘛。你知道嗎?gin tonic是很sadcore29的酒。只有憂傷的人才喝的。」

V也有憂傷的事情嗎?不論是什麼樣的世界,總會有一個人能夠和你分享一些感受,就像我遇到了V。所以我很喜歡V的,我想我和V都是一樣的人,會為同樣的事情傷心是很不容易的。

如果不是那件讓我震驚的事情發生,我幾乎忘記了自己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忘記了托馬斯還在每天費力地尋找回去的路,忘記了我身在水城。

一天清早,我收到了爸爸從牙買加寄到的包裹。包裹上收件人的地址已經被雨水打濕、字跡模糊了,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就像經歷了漫長的旅程,風塵僕僕地停在我窗台上休息的鳥那樣,安靜地等著我去照顧它。寄件人那一欄上寫著,「Bob Zen30 牙買加」。天啊,爸爸把名字都改了!

我反覆摸著爸爸熟悉的字跡,把包裹看了又看。沒錯,一定是爸爸寄給我的。爸爸說過,到了牙買加會給我寄禮物的,現在禮物就在我手上。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我打包裹,裡面有一封信和一張照片還有一個木盒子。照片里的爸爸戴著墨鏡,站在一片大麻地前,手呈V字開心地笑著,牙齒全都露了出來。果然是南美的風光啊!天空藍得發亮,太陽那麼好,把爸爸曬得很黑,連皮膚都在閃光。太陽那麼好,好到我都看得哭了。我真的哭了,還讀了爸爸的信。那封信上寫著:

兔子:

你想吃螃蟹嗎?我很想你。

爸爸

我一遍遍地撫摩著這封皺皺巴巴的信,使勁擦眼淚,生怕眼淚把爸爸的信弄髒。爸爸原來一直都惦記著我的,真的給我寄了禮物。不論它們是怎麼寄到這裡的,我所知道的就是爸爸是個實在的人,他說的話都兌現了。就像他在信里說他很想我,他一定是在牙買加想著我的,就像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想念媽媽。爸爸,你也是愛我的吧!雖然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爸爸的信真的能從原來的世界寄到這裡嗎?爸爸會不會也和我一樣掉到水城來了呢?爸爸,你一定要安穩開心地生活啊,不然的話,我會很擔心你的。

我又仔細端詳那個盒子,這是一個很破舊的木盒子,看起來像是古代的東西。盒子是被鎖上的,我沒有鑰匙怎麼也打不開。就放在耳邊晃了晃,聽上去是一個空盒子。這個盒子上刻著一個奇怪的圓形圖案,圖案我好像在哪裡見過。我是一個記性很好的女孩,只要見過的東西怎麼也不會忘記,就像我即使不翻看手機,也能記住上面所有的號碼那樣。除了課本上的東西,我幾乎能記住一切。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我在哪裡見過這個圖案了。到底在哪裡見過這個圖案呢?我閉上眼睛吸了口氣,開始在記憶里搜索有關這個圖案的事情。我想了足足有十分鐘,把從記事起和圖案有關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可我沒有發現任何細節。

這讓我忘記了很多悲傷,我咬著嘴唇又想了一遍,還是沒有。怎麼會這樣呢?我還從來沒遇到過能從我記憶里忽略掉的事情。我一定見過這個圖案的。

托馬斯不在房間里,這傢伙怎麼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出去了呢?我去找V,她也不在。就這樣,我集中精神冥思了整整一天,也沒有想到關於那個圖案的其他線索。晚上,V和托馬斯都沒有回來,我的腦袋開始疼了起來。一定是用腦過度了,這一天,我犧牲了多少腦細胞啊!我一會兒看看爸爸的照片,一會兒看看那個盒子,不知不覺眼淚又掉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響了我的房門。一定不是V,我沒有聽見摩托車的聲音。我迅速把信和盒子收了起來。

「是誰?」

沒人回答我。

「是誰啊?」我不耐煩地打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哇哦。」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還沒等我說話,他就衝進房間,順手把門關上了。

他是一個金色頭髮的人,很高大。穿著一件棕紅色的皮質休閑西裝,裡面是有圖案的淡黃色襯衣,襯衣的扣子只扣了兩個,露出結實漂亮的腹肌。有趣的是,他還穿著一條運動褲和adidas的運動鞋。這樣的打扮實在有點奇怪。他的頭髮很亂,因為戴著深紅色的墨鏡,我看不見他的臉。可是他仍然很帥,因為他讓我心跳加速了,看見我喜歡的人,我會忍不住緊張的,而他,就是那種會讓我突然緊張的人。

還好我沒緊張到不會說話:「你是誰?」

「皮特。寶貝兒你看,我在這兒,我是皮特。」

他摘下墨鏡,把外套隨便一丟,在沙發上找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翹起腿來開始抽煙。他看著我,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鬍子沒剃過,顯得不修邊幅,可還是那麼好看。他的好看是很自然的好看,就好像他的五官並不是完美的,可搭配在一起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和諧的美來。

「那個,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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