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等待中的朱棣

朱棣其實並不想造反,他想當皇帝,但他不想造反。

這看起來似乎是個矛盾的命題,其實並不矛盾。從權利義務的關係來看,當皇帝是權利,而造反則是義務,因為對於那些投錯了胎或者是投晚了胎的人來說,要想享受權利,必須履行義務。

從經濟學上來說,造反的成本太高,而且很容易虧本,根據以往數據顯示,虧本者的結局一般都是死。相信朱棣在造反前還是仔細讀過歷史書的,古往今來,把五胡十六國和五代十國這些小朝代也算在內,王爺能夠造反成功的,扳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估計還不用腳趾。

如果把範圍再縮小一點,只統計類似明朝這樣的大一統時代,朱棣就會驚喜地發現,目前的記錄還是零。而朱棣對打破這個記錄似乎也不太有信心。如果有人告訴朱棣,出一筆錢,就可以讓他造一把反,造反失敗賠錢就行,估計朱棣就算是找銀行貸款也會把錢湊足的。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機會,也沒有這樣的擔保者。對於朱棣而言,造反的成本實在太大了,當年的朱重八,爛命一條、父母雙亡、身無長物,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無正當工作,也沒有銀行存款,簡直就是天生的造反苗子。可就是這樣,他在造反前還左思右想,猶豫不定。

朱棣就不同了,他出生皇族,有自己的房子和老婆孩子,手下有十幾萬人,隨時聽從他的指揮。王府休閑娛樂一應俱全,如果想找點刺激,出門左轉不遠就能碰到鄰居——蒙古人,順便過過打仗的癮。可萬一造反失敗,房子女人孩子部下都沒了,自己的小命也必然不保。

做這樣的一筆生意實在是要經過仔細考慮的。

因為走上了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

此時有一個人打破了朱棣的猶豫,也改變了他的命運。

朱棣還在猶豫之中,建文帝的兩位重臣黃子澄和齊泰卻已經準備動手了,說來也是滑稽,雖然這兩個人都是書生,卻是有樣學樣,指點諸王,說今天滅這個,明天解決那個,很快就發生了爭論。偏偏兩人都很自負,一個號稱滿腹韜略,一個自認謀略過人,誰也不服誰。

其實他們大可不必爭論,因為當時的天下第一謀士另有其人,而更不幸的是,這個人正是他們的敵人,也就是改變朱棣命運的那個人。

洪武十八年(1385),朱元璋從民間選拔十名僧人,準備分給諸位藩王講經薦福,對於這些本心並不清靜的僧人而言,選擇跟隨那位王爺就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在藩王們到來前,僧人們紛紛議論,哪個更有錢,哪個更有權,哪裡地方好水土佳。

只有一個叫道衍的和尚巋然不動,似乎並不在意這些,但實際上,他的內心比誰都激動,因為他等待這個時機,等待那個人已經很久了。

不一會藩王們進來了,原先吵雜的僧人們立刻安靜下來,他們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道衍用眼睛的餘光看見了自己等待的人,他終於來了!

朱棣帶著招牌似的微笑一路走來,他並沒有注意道衍,就在他行將經過的時候,這個沉默的和尚突然開口了:「燕王殿下,貧僧願意跟隨您。」

朱棣愣住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自薦的和尚,微微一笑,問出了一句似乎很有必要的話:「為何?」

「貧僧有大禮相送。」

這下朱棣真的感興趣了,自己貴為藩王,要什麼有什麼,這個窮和尚還能送什麼禮給自己?

「喔,何禮?」

到關鍵時刻了,不能再猶豫了,這個禮物一定能夠打動他!

「大王若能用我,貧僧願意送一白帽子給大王!」

朱棣聞聽此言,勃然變色,他雖然讀書有限,但王上加白是什麼字他還是清楚的,他快步走到道衍面前,用低嚴的聲音怒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不要命了么?!」

此時的道衍卻是笑而不言,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閉目打起坐來。

這個誘惑太大了,他一定會來找我的。

果然,過了一會,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跟我來吧。」

一絲笑容爬上了他的嘴角,屬於我的時代到來了,把這個世界攪得天翻地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從事著不同的職業,種地的農民,做生意的商人,修修補補的手藝人,他們都是這世上芸芸眾生中的一員。而在他們中間,有一些人卻不安於從事這些職業,他們選擇了另一條路——讀書。

從聖人之言到經世之道,他們無書不讀,而從這些書中,他們掌握了一些本質性和規律性的東西,使得他們能夠更為理性和客觀的看待這個世界。同時,科舉制度也使得讀書成為了踏入仕途的一條重要渠道。於是許多讀書人沿著這條道路成為了封建皇帝的臣子,協助皇帝統治天下。

在這些大臣中,有一些更為優秀的人憑藉自己的能力成為了精英中的精英,他們判斷問題比別人準確,懂得如何抓住時機,能更好的解決問題,我們稱這些人為能臣。

所謂能臣並不單指正臣、忠臣,也包括所謂的奸臣,它只用來形容人的能力,而不是立場。

這些人都是真正的精英,但他們還可以按照人數多少和不同用途進一步劃分為三個層次。

第一種叫治世之臣,這種人幾乎每個朝代都有,他們所掌握的是聖人之言,君子之道,其共同特點是能夠較好的處理公務,理清國家大事,皇帝有了這樣的臣子,就能夠開創太平盛世,代表人物有很多,如唐代的姚崇宋璟等。這種人並不少見,他們屬於建設者。

第二種叫亂世之臣,他們並不是所謂的奸臣,而是亂臣,他們掌握的是陰謀詭計,權謀手段,精通厚黑學,與第一種人不同,他們往往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經歷過許多風波,對人生的黑暗面有著清楚地認識。這些人的能量極大,往往能夠將一個大好的朝代斷送掉,代表人物是安祿山,這種人並不多見,他們屬於破壞者。

第三種叫救世之臣,這可是稀有品種,其遺傳率和現世率比熊貓還低,往往上百年才出一個。這些人兼有上述兩種人的特點,既學孔孟之道,又習權謀詭計。他們能夠靈活的使用各種手段治理天下,並用自己的能力去延續一個衰敗朝代的壽命。其代表人物是張居正,這種人很少見,他們屬於維護者。

而這位道衍就是一個典型的亂世之臣。

他並不是個真正的僧人,在出家以前,他也曾飽讀詩書,歷經坎坷,滿懷報國之志卻無處容身,他的名字叫姚廣孝。

姚廣孝,長洲人(今江蘇吳縣),出生於至元十五年,只比朱元璋小七歲,出生於亂世的他從小好學,擅長吟詩作畫,十四歲出家為僧,取名道衍。交際廣泛,當時的名士如楊基、宋濂等人和他關係都不錯。

但他所學習的卻不是當時流行的程朱理學和經世之道,其實和尚學這些也確實沒有什麼用,但讓人驚奇的是,他也不學佛經。更為人稱奇的是,他雖身為和尚,卻拜道士為師!宗教信仰居然也可以搞國際主義,確是奇聞。

他的那位道士師傅是個不簡單的人,他的名字叫席應真,此人也是個奇人,身為道士,不去煉丹修道,卻專修陰陽術數之學。

所謂陰陽術數之學來源悠久,其內容龐雜,包括算卦、占卜、天文、權謀機斷等,這些玩意在當時的人看來是旁門左道,君子之流往往不屑一顧。但實際上,陰陽學中蘊含著對社會現實的深刻理解和分析,是前人經驗的總結和概括。

話說回來,學習這問學問的一般都不是什麼正經人,正經人也不學這些,因為科舉也不考陰陽學,但身懷此學之人往往有吞食天地之志,改朝換代之謀,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此外學這門學問還是有一定的生活保障的,搞不成陰謀還可以去擺攤算命實現再就業。

一個不煉丹的道士,一個不念經的和尚,一支旁門左道之學。道衍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一步步成長起來,成長為一個陰謀家,他讀了很多書,見過大世面,了解人性的醜惡,掌握了權力鬥爭的手段,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夠做一番事業。

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他雖結交名士,胸懷兵甲,卻無報國之門,因為考試的主要內容是語文,不考他學的那些課外知識。而且他學的這些似乎在和平時期也派不上用場。有才學,卻不能用,也無處用,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道衍都處於鬱悶的狀態。

可能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他開始消極起來。

既然在家裡煩悶,就出去玩吧,既然是和尚旅遊,地點最好還是寺廟。全國各地的寺廟大都留下了他的足跡,而當他到嵩山寺遊玩時,碰見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人,這個人給精於算卦的道衍算了一命,準確的預言了他未來的前程和命運。

這個人叫袁珙,與業餘算命者道衍不同,他的職業就是相士。相士也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職業,他們在歷史上有很大的名聲,主要原因就在於他們往往能提前幾十年準確預告一個人的將來,比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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