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蘇州博士商 第二章

第二天,義大利外商佛朗哥客人在上海外貿朋友的帶領下,準時抵達徐釗的「蘇州旅遊帽廠」。

「不錯不錯,你們廠的生產規模、廠容廠貌和製造質量都讓我們感到滿意!OK,我們的合作一定能夠獲得成功!」義大利商戶邊參觀廠生產車間邊高興地向徐釗表示。

「謝謝閣下。我們的產品質量和生產時間會完全滿足你們的所需,願我們的合作與友誼長久!」酒席間,徐釗頻頻向客人敬酒,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成功的一次「調包」,攬得一筆大生意,旅遊帽廠因此擺脫虧損困境,工人們手捧多年不見的獎金,讚不絕口地誇「小徐廠長有能耐!」

做外貿生意沒有能耐就得被人牽著鼻子走死胡同。而國際貿易間的許多事普通人弄不明白「老外」到底是怎麼想的。就說美國吧,它對中國的紡織品進口限定了許多看起來很荒唐的條件,比如對一種全棉的擦檯布料進口,全白色的它就要配額,而染色的就不用配額。中國多少商戶為此被美國人拒之門外。徐釗掛職旅遊廠時就接到過一位美國商人的白色擦檯布的訂單,可配額又拿不到,怎麼辦?徐釗腦子一轉:要是有一種色織或染色的布在進入美國後能褪成無色的白布就好,這樣不就越過了美國佬設置的配額壁壘嗎?

這容易辦到!工人師傅們告訴徐釗他們能做得到,說只要在白布里夾兩條特殊染色的紅線,這樣不就成「有色布料」了嗎?這種特殊染色在入美國海關後,再經過技術處理就能恢複商家所需要的白布了。

美國佬咋真是穿著褲子放屁?工人們說完自己的招數打趣起來。

徐釗笑了:這叫「國際慣例」,人家可能有人家的考慮唄!不過你們想的這一招倒是不錯。可當徐釗拿起美國外貿的相關規定一看,又有些犯難:美國進口「有色布料」的標準里明確寫著「有色」與無色之間不得少於十公分距離,即如果你的布料長度上出現十公分仍見不到白色以外的顏色時,那得算你白布而必須有配額指標方可貿易。

看來美國人也不是大傻,似乎早有防備別人跟他們玩貓膩之心。

「那我們就在9.98公分處加紅線,這不就符合要求了嗎?」道高一尺,徐釗招高一丈。

行行,小徐廠長年輕,腦子就是靈喲!工人們對徐釗這位「掛職廠長」讚許有加。

如此一年下來,昔日虧損不堪的旅遊帽廠不僅恢複元氣,而且生意興隆。更讓人意外的是,原先對從政充滿激情的徐釗一反往日誌向,在組織部門準備調回他任區黨委辦公室副主任時,他竟然說:我現在最大的興趣是想踏踏實實地在經濟戰線做一名實業家。

怎麼,你不想回機關了?你可是組織上作為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啊!組織部長親自出面找徐釗談話。

我決心已定,請組織給我一個機會。徐釗露出懇切的目光。

真想好了?

想好了。

好,既然這樣我們支持你!現在的蘇州經濟已呈騰飛之勢,但外貿這一塊仍是薄弱行業,預祝你干出一番事業來!

謝謝。我決不辜負黨組織培養。那一刻,徐釗彷彿又回到了19歲時在大學入黨時面對黨旗宣誓的那一刻……那一刻他對敬愛的黨說了些什麼?說了很多,但有幾句話徐釗一直記在心頭,那就是:他立志要為國家的強盛盡一名共產黨員的責任和使命,也想為所在單位和身邊的群眾創財富、謀幸福!

一個光有遠大理想卻不能做好實際工作的人,成不了真正的社會棟樑。大學畢業後,徐釗一邊工作一邊專攻經濟學、政治學和哲學,做了碩士,又當博士,理論基礎越堅實,他越感投身實際工作的意義。

改革開放的中國發展速度之快,令我們身在其中的人也常感不可思議。今日的蘇州外貿在全國名列前茅,但在徐釗大學畢業後涉足時的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這兒的外貿尚處於起步階段。計畫經濟時代,全國外貿只有五大門戶:上海、天津、青島、廈門和廣州五市,像蘇州這樣的內港城市只有代理收購的資格,根本沒有實質意義的獨立外貿。1987年蘇州才有了獨立報關資格,只有一些香港、台灣客商。外貿沒外商,外貿人不會說外語,這是當時的中國內地外貿行業的基本景況。

徐釗就是在這個時刻進入外貿的。一個從小熱衷當「政治家」的青年學者,是什麼力量改變了他的人生坐標風向?

「在跟義大利佛朗哥做生意時我就發現一個問題:一件真絲電力紡襯衫,上海外貿單位接活時人家外商給他們的價是七、八美金,相當於六十多元人民幣。而上海外貿轉手到我們這兒只給二十來塊錢,我們還得千感謝萬感謝上海人!蘇州與上海僅一個小時路程,可只因為一個懂行一個不懂行而有了天壤之別的收益。都說蘇州出狀元,哪有在從事經濟工作中差到這個水平的狀元?不行,我得給蘇州秀才們爭回這份面子!再說,蘇州當時的經濟已蒸蒸日上,外貿水平卻如此低檔,我有顆不甘落後的雄心。」今日已成大業的徐釗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如是說。

「當時我初入外貿,特別羨慕上海外貿的業務經理劉明明,他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跟外商談生意無任何障礙。為此我狠下決心攻外語,來了個『惡補』……」徐釗用「惡補」這詞來形容他為彌補外語口語上的劣勢而下決心迎頭趕上的瘋勁——只要是英語的好磁帶、好錄音,他就買來聽;碰上一個外國遊客,他就上前搭訕……「惡補」的結果是出現奇效,徐釗往日羨慕的「英語通」,現在回過頭看著徐釗與外商如同從小在一起打滾的夥計那樣交流甚至都要流露幾分嫉妒。

徐釗現在要做的是找一家能夠可以施展自己抱負的外貿單位。

一個具有諷刺意義年代下留下的具有諷刺意義的現實:搞外貿的見不著外商、做外貿的不會說外語,而外貿單位卻是沒有路子進不得的香餑餑部門。當作了一番雄心勃勃準備的徐釗第一次走進市輕工業品進出口公司的大門時,被告知「專業不對口」而被拒之門外。

自小不曾被任何門檻拒絕過的徐釗第一次嘗到了啥叫「苦頭」和「不識相」。

「你就一定能幹好外貿?說來我聽聽——」

「我是黨員,大學一年級時入的;我有搞過外貿的經歷,市旅遊帽廠一年之內扭虧為盈的事實能證明;更重要的一點是我認為目前中國的外貿之所以做得不大,主要原因在於我們的外貿人素質本身還存在……」

蘇州市五礦進出口公司的老總沙金星人稱外貿戰線的「金星眼」,看著眼前這位一臉書生相的年輕人滔滔不絕又能切准要害的一番宏論,喜上眉梢地一拍大腿:「行,小夥子,明天就到我這兒上班怎麼樣?」

「明天?」這回輪到徐釗發愣了。

「對,明天!」

徐釗就這麼簡單順利地正式跨進了外貿大門——那時的外貿單位清一色的「國有」體制,不少單位雖掛著公司名號,乾的活兒卻跟機關沒什麼區別。上班一張報紙、一壺茶,有沒有訂單根本用不著操心瞪眼珠兒,反正活兒來了悠著干,沒活兒聊天侃大山誰也不管誰。

徐釗到五礦進出口公司上班,被分在公司五部。

「就這樣?」徐釗一連幾天發現部門辦公室里的那隻水壺空了除了他外再沒一人主動去隔壁灌一灌。「來來,泡上泡上……」徐釗提著水壺,日復一日地給那些看報、聊天的同事們倒茶泡水,一直堅持了兩個多月。

「謝謝老徐!」「老徐辛苦!」本來年齡最小的徐釗只因他主動為大家泡水而被得寵的同事們尊稱為「老徐」了。

哈哈。哈哈哈……徐釗笑。同室的同事們也笑。終於水壺不再永遠是徐釗一個人提了。

但徐釗無法忍受這般碌碌無為的工作。他渴求的是訂單——外貿人的「金飯碗」。

半年下來,一心想有所作為的徐釗發現自己不想整天「一張報紙、一壺茶」也不行,要命的訂單不從天上掉下來呀!這是真正的要命了。

「老徐你怎麼啦?口腔都起泡了嗨!別太上火,是不是累著了……」一日,幾位同事瞅著滿嘴起泡生瘡的徐釗關切地說。

「沒事沒事。」徐釗嘴上說沒事,可扭過頭的那一瞬,他的眼眶裡轉悠出幾粒晶瑩:哪是累嘛!整天坐冷板凳,急火攻心。這叫外貿?分明要養出一身懶病嘛!

徐釗越急,越摸不著頭緒。

「哈哈,兄弟,看來我們還得改叫你『小徐』為好嗨!」有人拍拍徐釗的肩膀。

徐釗尷尬地笑笑:只要大家喜歡,愛叫什麼都行。

辦公室內仍然嘰嘰喳喳的聊天聲和熱氣騰騰、污濁嗆人的煙味……整個五部的工作似乎只有隔壁房間內那台老掉牙的傳真機偶爾還在工作——可惜接收來的一份份貨單徵詢函件被當作廢紙甩落在牆角的那隻廢棄簍里,成了一封封「無頭信」。

徐釗發現這一現象,從此開始有事無事走進放著那台傳真機的房間……

突然有一天,徐釗所在的五礦外貿公司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