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蘇州人的哲學 第二十三章 江水、河水、湖水、塘水……

什麼是蘇州的最美?有人會說是沃土。有人會說是這塊沃土上的歷史遺韻和人文勝跡。也有人會說這裡一年寒暖分明的四季,尤其是春天桃花與菜花並開的田野風光。有人還會說是蘇州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垂髮揮針的綉娘和唱聲嗲里嗲氣的舞台美女……有人乾脆說是陽澄湖的螃蟹、太湖的鮮魚和飄香的桂花酒。其實蘇州的美物,可以寫下千行萬句,但在我看來,蘇州之美,乃是天造之物的江湖河塘之水。

蘇州是水育之地。蘇州土不露頭的時候是一片汪洋之水,蘇州的土露頭之後仍是水繞水環之地。

「川曰三江,浸曰五湖。」我故鄉吳地在遠古時就有「三江五湖」。司馬遷當年登姑蘇台眺望美景時就被這裡的水色美景所迷住。古時的「三江」是指松江、婁江和東江,該三條大江是吳地最早的排水通道,是吳人身上的主血管。「五湖」是泛指太湖流域一帶所有的湖泊,毫無疑問古「五湖」是我們吳人最重要的胃、肝、脾和腸……沒有它們的存在,我們祖先的生命就不可能繁衍到今天,也就沒有了我和我的父老鄉親。

蘇州人要感謝祖先的英士很多,其中最需要感謝的是那些造水、治水和利水的英士。大禹不用說了,他在太湖降龍治水的傳說給吳越先民留下了寶貴的治水經驗。其後的泰伯、仲雍以身作則帶領土著破除了「水怪」的騷擾和消除了這塊荒蠻之地的野性,最早開鑿的「泰伯瀆」給這裡的庶民帶來了灌溉、航運和飲水的多方面利益。還有像春秋時的范蠡、三國時的孫權、包括秦始皇、主張開鑿大運河的隋煬帝、吳越小國王錢鏐、宋朝的范仲淹、趙霖,以及明朝那位以智斷「十五貫」冤案著稱的況鍾、欽差大臣海瑞和在此當了五年清官的林則徐等都為我的故鄉吳地作過治水方面的巨大貢獻。新中國成立之後的前二十多年裡,農民出身的毛澤東是治水最傑出的貢獻者。我和我父親都是他的「水利是農業的命脈」的擁護者和戰鬥員。我父親成為一名共產黨幹部,就是因為在水利工程大戰中的突出表現,那時他22歲。至於我,17虛歲時就在長江大堤上跟著大人們苦戰冬春。那一幕我永遠忘不了:江風吹得刺骨疼痛,雙腳踩在冰涼的爛泥中要不停地走動,因為肩膀上有一副一百多斤的擔子壓著……人語潮喧晚吹涼,萬窗燈火轉河塘。

兩行碧柳籠官渡,一簇紅樓壓女牆。宋代詩人范成大的這首《晚入盤門》勾起我當年的一番在長江大堤參與治水戰鬥的悲喜交織之情。

回憶可以使經歷中的許多斷裂聯接起來。而一個區域的發展史如果也能像人一樣將記憶中斷裂的碎片聯接起來就非常困難了。蘇州人的本事是他們能夠完美地將這種斷裂的碎片聯接起來。

比如眾所周知的蘇州經濟在上世紀80年代的亮點是鄉鎮企業,90年代之後的亮點是開放型經濟,兩者之間似乎具有機制和體制上的巨大差異,甚至是斷裂的,對立的。然而蘇州人只經過了幾年光景,就將這種「斷裂」與「對立」很快統一起來。如同他們祖先傳承下來的那種治水的本領一樣,很快將兩股完全不同的江與河之水融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蓄水,為整個地區的社會發展積蓄了衝浪般的力量。

蘇州之水最盛的一塊地方是太湖。太湖是蘇州的母親,沒有太湖之水,便沒有蘇州的生命與成長的搖籃。

2000年,國務院對蘇州城市總體規劃的批複中明確指出,蘇州是「長江三角洲的重要中心城市」。如何理解這一定位,學問很大。蘇州人不盲目自大,他們為自己確定兩個位子:一是蘇州在環太湖城市圈的位子;二是作為環太湖城市圈城市在整個長江三角洲區域中的位子。太湖以水為媒,使蘇州大地呈現中國最活躍和最具創造力與最具財富積蓄力的經濟快速發展的板塊。毫無疑問,上海是這一區域的龍頭。那麼蘇州在這一區域里是什麼呢?是龍身還是龍尾?是龍身?蘇州似乎還達不到具備如此龐大的軀體;是龍尾?龍尾便應能左右天下風雲,執掌巨龍前行後退的方向,這似乎也不是蘇州所長、所能。那麼蘇州是什麼?

「我們蘇州要在太湖區域中發揮走在先、走在前、走得最好、走得最可持續的典範作用。」從無錫市長、無錫市委書記的崗位上來到蘇州當書記的王榮,對太湖和環太湖異常熟悉。無錫人一曲「太湖美」,跟蘇州以外的人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以為太湖就是無錫。其實太湖水域百分之八十的面積屬蘇州。現在王榮當了蘇州「一把手」,從此也就成為真正的「太湖之王」。然而如何當好太湖之王可不是一件易事。蘇州地位突出,但東有大上海,南是湖州,西有無錫、常州,北有南通等,東南西北皆是強盛而繁榮之市。這些城市在改革開放的年代裡,各領風騷,你追我趕,誰也不言敗。上海不用多說,它自揚巨輪之帆,一路高歌猛進,昂首於東海之濱,在世界大舞台上盡展風流。而蘇州左右前後的無錫、常州、南通、湖州等城市則如簇擁在蘇州之四周的一隻只猛虎,稍不留神,它們會一聲長嘯,或吃掉你,或將你遠遠地甩在後面……

於是蘇州人經過反覆醞釀和思考,最後將自己定位在與「龍頭」的上海對接和錯位發展之上。「蘇州要永遠做上海的『鄉下』,蘇州才會有自己的發展空間,才永遠不會落伍於環太湖各個城市的強勢之中。」王榮說。

蘇州人一直這樣清醒著,一直仰頭緊盯「龍頭」大上海,一直埋頭干好自己分內的活……然而,緊跟「龍頭」並不能意味著一定就是成功,成功之路需要自己的創造和實踐。筆落此處,我想起了李源潮同志在參加「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蘇州實踐研討會」上說的一段話。李源潮同志在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組織部部長之前在江蘇工作七年,是江蘇省的前任省委書記,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生在蘇州,對蘇州很有感情」。對蘇州的發展,特別是新世紀以來的蘇州現代化建設,李源潮不僅熟悉,而且也傾注了許多感情和心血。他在說到「蘇州科學發展道路」時這樣說:在一個歷史階段里,一種理論的創造是非常偉大的,但實踐更偉大,所以我認為蘇州在改革開放30年的波瀾壯闊的前進中,蘇州人民的偉大實踐形成了重要作用。「我覺得如果總結蘇州的發展的意義,也還要跳出蘇州來看蘇州,這就和我們跳出蘇州發展蘇州是一個涵義。」李源潮的這句話,畫龍點睛地道出了蘇州科學發展之路所具有的經驗價值和精神價值的核心所在。

蘇州的發展30年,其印痕非常清晰:第一個台階是在鄧小平同志構架的「翻兩番」和「小康」思想的影響下,通過鄉鎮企業走上了工業化道路;第二個台階是緊緊抓住上海浦東開發開放的歷史機遇,大力發展開放型經濟,極大地推進了本區域的經濟國際化和城市現代化,率先實現了「內轉外」的歷史性跨越;第三個台階是本世紀以來,尤其是黨的十六大以來,堅持以科學發展觀為統領,率先按照江蘇省委制定的建成小康社會的新目標而全面發展。30年,三個大台階,使蘇州的發展進入了中等發達國家的水平,這樣的速度和進步,創造了世界發展史上罕見的奇蹟。

「2002年時,我們全市的財政收入也還在300億元左右,可到了2008年時,全市的財政總收入已經達到1500多億元。5年時間,增加了4倍。這樣的增幅在世界發展史上絕對是少有的!」一位蘇州市領導告訴我。

衡量一個地區的發展水平和速度,財政收入是最硬的指標。蘇州奇蹟令人感到有些像神話,但它絕非神話,是蘇州人民實實在在干出來的。靠什麼?「靠合力。靠蘇州各種經濟形式、各個縣市的城鄉經濟體的合力。靠蘇州社會各界和各個層面的共同奮鬥精神與提升素質的合力。」蘇州幹部們這樣告訴我。

什麼叫合力?合力是什麼樣?於是我又想起了故鄉的江、湖、河、塘之水……

我故鄉的長江是萬里長江入海之前最為寬闊的江段,那大江之水一望無岸,奔騰不息,驚天動地,它的力量可使萬輪巨輪不力自行,輕舟一日百里;

我故鄉的太湖、陽澄湖……平和時碧波蕩漾,溫情脈脈,然稍許風雲,頓時千層疊浪,卷舟覆船,拍岸毀堤;

我故鄉的小河彎曲緩流,動情輕歌,然潮去潮落時,同樣它快如鞭抽,行速如飛,令你心驚肉跳;

塘水可能是最溫存的,靜寂的,但你萬不可開堤決壩,倘若有所行動,那塘水必如脫繩烈馬,呼嘯長鳴……

這就是我的故鄉之水。它充滿著個性,充滿著蘊力。我故鄉的父老鄉親們在建設自己的家鄉時,根據實際需要,將其江、湖、河、塘之水的四種力量合為一力。其勢其魄,何言可喻!

「有人將我們蘇州的發展視為『蘇南模式』。那麼『蘇南模式』是什麼呢?其實『蘇南模式』從廣義上講是一種無固定規則的模式,它容納著各種經驗,吸收了各種先進技術,聚集了各種力量,並從自己的本地實際情況出發,將其匯成一種合力,推進著蘇州整個區域的發展和向前。這樣的力量可想而知其威力……」蘇州幹部自豪地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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