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五虎爭雄」 第二十一章 吳江的金木水火土

有一張地圖放在我桌上已經好幾個月,每每有空時我總會拿起它細細地看,而每看一遍都有看不完、看不透的新東西。那地圖上密密麻麻像天上繁星般布滿的是一個個湖泊池塘,這些湖泊大的有八百里不見邊的太湖,小的有你連它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粗略在地圖上數了一下,有名有姓的湖塘上百之多,不知名的恐怕是其兩倍以上。

這些湖叫法很特別,雖說它也是我故鄉的一個近鄰,但我卻對它仍然極為陌生。湖就湖吧,可這兒不稱它湖,叫「盪」,「蕩漾」的「盪」,什麼「元盪」、「三白盪」、「南參盪」、「長畸盪」、「長鴨盪」、「大龍盪」、「元鶴盪」、「陸家盪」云云。可再往地圖的下端看去,也就是這塊地域的南端看,你又發現那些繁星般的湖塘,又換了另一種叫法,它們既不叫湖,也不叫「盪」(或塘),卻叫「漾」,什麼「北麻漾」、「雪綠漾」、「長漾」、「庄西漾」等等。我查了一下詞典,「漾」字的第一個解釋,它是與蕩漾連在一起的,是指水面微微動蕩之意,很富有詩意的那種情景。第二種解釋是「液體太滿而向外溢」的意思。據此,我問當地百姓,這裡的「漾」是不是就是湖塘里的水常常外溢故而被稱「漾」?他們笑著點點頭,說:就是這個意思。並且指著湖面告訴我,這些「漾」自古以來,十之八九要往外溢水的,所以這裡過去也容易發水災;現在條件好了,「漾」四周可以築高高的壩,不讓它溢出來,於是這些「漾」只剩下了「蕩漾」的份了……嘿,瞧這澤國的百姓也個個都是詩人,血脈里的浪漫隨處外溢。

「漾」字可以理解了,那麼「盪」自然就好理解多了。

「盪」字在詞典里的解釋要多得多,一種是動蕩、搖擺不定和廣闊平坦之意;再有一種是大氣磅礴,如蕩然、蕩氣迴腸;詞典上標明方言中的「盪子」就是淺水湖,這大概就是我地圖上所看到的「盪」的地方方言中對淺水湖的叫法吧。一問當地老百姓,有人點頭,有人則搖頭,說我們這兒的「盪」,就是湖大的意思,像一望平坦的大地,所以稱其為「盪」。

很有趣味的是,吳江的「湖」、「盪」、「漾」有明顯的分界——形似蝴蝶展翅的吳江地圖上,你仔細看去便會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在吳江之北的水澤之地一般稱「湖」,而在吳江中段的水域則稱「盪」,「漾」是吳江最南端的水國之地的叫法。吳江人沒有直面回答我對此的疑惑,倒是有文人浪漫道來:吳江北邊的水澤,被太湖、陽澄湖和澱山湖所挾,故不稱湖不行;中吳的水則平和坦蕩,所以稱之盪;南吳因與浙江接壤,這裡便不再是水澤之國,故而稀罕的湖塘變得珍貴而越顯詩境的蕩漾了。這是文人的解釋,但倒也折射了吳江之水的妙絕。

然當我查閱這塊土地的歷史資料時發現:這裡的湖、盪、漾或還有叫「塘」或「兜」與「灣」的地方,其實可不是一般的隨便叫法而已,它蘊含了吳江深刻的歷史和文化,這歷史和文化就是曾在中華民族五千多年輝煌史中佔有重要地位的吳越篇章!

蘇州的吳江,就在我手中的這張地圖之上,那繁星般的盪、漾、湖、灣便是吳江的特有風貌。吳江地處古時的吳頭越尾,即當年的吳國之東南之首,越國的西北之尾,它是吳越兩國相嵌而不可分離之地段,是吳越文化交融的水域之地。古來相傳「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裡的人則必然會加上一句:「蘇杭之間是吳江。」吳江確實在蘇州與杭州之間,這既表明了吳江在蘇杭兩地間的地理位置,更表明了吳江所具有的獨特人文環境位置:蘇、杭兩天堂無論如何是有別的,而吳江乃兩天堂之間,它融合的是兩地文化、兩地富庶,兩地之所有長處。是水的柔性,是湖的蕩漾,是田園風光的旖旎,是小橋流水的風情,是岸柳青垂下的鳥歌在這兩個天堂間的交匯與組合……這就是吳江人所期待的。其實歷史上吳江人一直在做這樣的功德千秋的大業。

吳江雖無江,但吳江人創造的歷史足可以在中華五千年民族史上獨佔篇章,這篇章無疑是最閃閃發光而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再一次拿起吳江地圖時,又有一種特別的激動,那就是吳江的一個個閃動著燦爛而厚重的歷史與文化的地名:

從最北端的同里、松陵、八坼、北厙等名鎮,到屯南、屯北、大勝、長勝、莘西、莘南、城司、田厙、合心、誠心、同心、長安等皆有古時軍隊紮營定邦色彩的地名;再往靠近太湖沿岸向下看去,便是菀平、橫扇、平望、梅堰、震澤、盛澤等重鎮,這之間諸如四都、七都、八都、萬心、人福、勝天、聖塘、北旺、眾安及桃源、銅鑼等充滿澤國求安與人心所向的福祉性質的地名和吳越時代留下的曾經顯赫一時的城池,令人不能不浮想聯翩。古時蘇州為吳,而吳江是吳文化和吳國的發源地與中心地,所以無論是歷史印記還是吳文化的流傳承接,是蘇州古城之外的任何地方都無法與吳江相比的。除費孝通外,吳江還是近代革命鬥士陳去病和柳亞子的故鄉。

這就是吳江。

吳江境內沒有山,這裡除了水,還是水,甚至連一個兩三米高的土墩都沒有,故曰「澤國」。

大自然在此將吳地的鐘靈毓秀之氣都給予了水……「境內湖面佔了絕大多數,總計約267平方公里,其中50畝以上的湖塘有351個,江蘇全省列入保護的湖泊有137個,吳江就佔了56個!」吳江人自豪地告訴我這個數字,同時向我介紹吳江的許多地名是因水而得的,或者與水相關,「像震澤、盛澤就不用說了,即使如平望、橫扇等,也都是與水相關。平望就是一望與天平之水的景象所引申出的名字,橫扇則是那裡有湖如一把橫面之扇,梅堰也因那裡有一個斷水隔湖的堰壩……」

關於水,每個吳江人都能如數家珍。吳江之水確也可牽引情思,入詩入畫——秋風起兮木葉飛,吳江水兮鱸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歸,恨難禁兮仰天悲。這是晉人張翰所作的《思吳江歌》。

吳江到底有多美,只有在你身臨其境,只有在你對那繁星般的盪、漾、兜、灣的一個個湖塘有所觸摸,對那些帶著春秋戰國的煙塵與吳越爭戰中留下的一個個地名的熟識後才可能真正地知曉。

關於吳江,古今詩人有千詩萬賦的詠吟,但我以為即使如此,它們也只是對吳江這片古老而嶄新的澤國之鄉的粗淺理解。

吳江風韻是吳地古歌新曲中最有特色的一個重要篇章,她代表著姑蘇的昨天和今天,當然也昭示著蘇州的明天……

吳江無江,但蘇州以外的人大多不知,吳江卻有兩條對上海人來說是「生命之河」的大江大河是發源於此的,那就是著名的吳淞江和蘇州河。這兩條河中的吳淞江更是直截了當地通過百里人工鑿通的太浦河經汾湖直接將清澈的太湖水引入上海境內,滋潤和養育了這座東方大都市的美麗肌體……

有一位著名學者在太浦河的源頭修建了一座非常氣派的書院,這人便是南懷瑾先生。在南懷瑾書院旁邊是每年有幾個月特別熱鬧的太湖蟹交易市場。吳江人告訴我,其實太湖蟹不比名揚天下的陽澄湖大閘蟹差,而且其肉質更加鮮美。他們甚至一定要我作出比較,我有些為難,因為從蘇州小的地域分界,我顯然屬於陽澄湖人,可我又是蘇州人,太湖是蘇州最大的水域,其面積80%在蘇州,所以太湖蟹和陽澄湖大閘蟹對於我來說,猶如手心手背皆是我家鄉的美味大蟹!

在太浦河源頭,與南懷瑾書院相隔不遠之處有個村子叫開弦弓村,很普通的一個村子,然而因為這個村子出了一個大人物,使得這個水鄉小村寨名揚四方,而且有了一個「江村」的別名。

使開弦弓村變成「江村」的人叫費孝通,我國著名的社會學家。

1935年,費孝通來到開弦弓,初始僅是為了看看自己在此織絲紡紗的姐姐而已。身為學生的費孝通在此住下後,卻深深地被這個江南小村的種種社會和生活現象所吸引,於是他開始搞起了社會調查。幾年後,他在導師馬林諾夫斯基的支持和指導下,寫下了第一部中國鄉村調查報告《江村經濟》。此作在倫敦一經出版,很快被歐洲的人類學專家和學者所重視,於是中國的「江村現象」成了世界關注的東方鄉村經濟現象而享譽全球,費孝通因此也走上了研究中國鄉村社會經濟與人文歷史的學者道路,並最終成為大家。

費孝通一生到過吳江無數次,回「江村」的次數更不用說,「江村」因此也成了他的「家」。

費老去世後的骨灰就埋在吳江城中的松陵公園內。到吳江,我首先到費老的墓前拜謁。那天正好是清明節前一天,見用石頭壘起的費老墓前有不少花圈,是當地百姓和小學生們敬獻的。

「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生命、勞動和鄉土結合在一起就不怕時間的沖洗了……」這是刻在費老墓前的一句話,此話引自老人家生前的一篇文章。默讀著這位大學者的墓志銘,我的內心一下子產生了一種靈感:了解吳江經濟與社會發展,必該從了解這裡的鄉村經濟開始……

吳江人與蘇州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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