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五虎爭雄」 第十九章 秦振華與張家港精神

在我小時候的記憶中沒聽說過「張家港」這個地名。上世紀90年代初,報紙上連篇累牘地都在介紹蘇州的張家港經驗時,我有些困惑:蘇州哪來一個「張家港」?而且「張家港」竟然成了全國學習的榜樣!於是打電話問老家的父親。

「就是原來的沙洲縣!從我們常熟分出去的……」父親這麼一說,我才明白,原來「張家港」也是我的故鄉一部分喔。

中國人認識「張家港」並不比我這個蘇州人認識得晚,幾乎是同時的。

張家港的地理位置就在我的出生地西北角,過去這裡叫沙洲。顧名思義,是沙里的一個洲地。你看一看張家港的地圖就知道,它處在長江口的第一島——上海崇明島的上游,不足百里的長江入海之前的那個大虎口處。在張家港之前的長江基本上是幾百米的江面,而到了張家港之後的長江猶如滔滔巨龍,奔騰投向大海懷抱……

1962年,國務院正式批准常熟與江陰交界的那片長江積沙地設為獨立的一個縣級行政區劃,同時將常熟以北划出14個鄉(公社)、江陰以東划出9個鄉(公社)組成了沙洲縣。

沙洲這個名字我很小時就知道,當我不好好吃東西的時候,奶奶在旁邊會用「再不好好吃,就把你送到沙洲去」的話嚇唬我,幼小的我就牢牢記下了這個地名。在我記憶中,或者在我們蘇州人的記憶中,沙洲是個窮地方,至少是我們蘇州地區最窮的地方。「那裡人餓死後就被扔進長江里餵魚吃……」奶奶這樣嚇我,致使我從小就對沙洲有種恐懼感。

張家港是1986年12月1日正式從沙洲改名過來的。那時我正在北京的部隊工作,回老家的時間少,不像現在,一年有時回幾次。張家港的名聲讓我意外甚至有些吃驚:蘇州竟然還有一個張家港那麼出名?而且比我的出生地常熟還有名氣!我不相信,甚至很長時間不願相信,直到幾年後我回蘇州,到了張家港看了一次之後,才發現張家港確實比常熟強——那是張家港第一條「步行街」問世一年後我去的。

當時全國縣級城市中張家港是惟一有一條高水平的步行街的市,我當時的直感是:這街並不比北京的王府井大街差多少。王府井大街有些亂,張家港步行街很文明、很乾凈,我認識張家港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的。後來對張家港的認識越來越多了。先是因為張家港的一位叫江浩的幹部當了常熟市委書記,他魄力大,語言風趣,出口成章,抓工作的順口溜像作詩一樣精彩,他主政常熟那些年裡把張家港人那種敢為天下先的創業精神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使得蘇州諸縣中的「老大」常熟的工作幹勁和作風來了個徹底地改變。江浩同志在任常熟書記時,我第一次為老家寫了一部長篇報告文學《大國的亮點》,記錄的正是他到任前後的那段歷史。後來常熟又來了一個張家港人當市委書記,這人我不熟,但也聞知他把常熟老城改造得如花園一般,同時又建設起了兩個開發區,使常熟經濟躍上了一個新台階。今年又聽說第三位張家港人到常熟來當書記……我想蘇州市委這麼作人事安排,必定有其道理,至少說明張家港的幹部是非常過硬的,他們能夠領導蘇州區域中的縣級市「老大」常熟邁向一個新高度。

常熟人過去一直從內心裡看不起沙洲人,當然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也不怎麼瞧得起張家港,因為無論是沙洲還是張家港,在很長一段歷史時間內,它只是常熟的某種附屬與「窮小弟」的角色。但在近十多年裡,我再回常熟聽老家的人講張家港時就完全不一樣了!

一句話,在今天的蘇州,再沒有人敢把張家港不當做一回事了!張家港的虎勢和實力,讓所有蘇州人感到了一種自豪和雄氣。

這幾年張家港給我的印象越來越深,許多在北京工作的鄉友過去寧可說自己是常熟人,也不願承認自己是「張家港」人。但時至今日,鄉友們一個個都堂堂正正地說自己是「張家港人」了,而且神情上絲毫沒有一點自卑,倒是滿臉的自信和驕傲。比如清華大學的大院士張光斗,比如中央台的美女主持人沈冰等等,他們現在都非常自豪地告訴人家,他們是張家港人。

張家港人完全可以自豪地聲稱自己的家鄉是個美麗的地方,因為所有去過那裡的人不會不相信張家港作為蘇州的一部分而有什麼丟人現眼的地方,相反蘇州因有張家港而更加強大和美麗。

在蘇州,像常熟、吳縣、吳江等諸縣市,過去幾個世紀里都是名揚天下的富饒之地,又是出才子佳人的地方。你不用讚美,它們也早已被外人熟識。蘇州有江南魚米之鄉的美譽,很大程度上取決於這些「諸侯」的烘托。沙洲和張家港則不一樣,它不僅沒有史書上可以閱讀到的吳越文化的經典之作,更沒有吳江的綉娘、吳縣的虎丘與寒山寺,它有的只是長江捲起的浪濤與江邊那些破落的草房子以及帶有幾分凄婉的河陽山歌……

「當時我們沙洲建縣之初,縣委向上面寫了一份報告,那裡面有一句話我至今仍記得:『我們一無所有。』這是縣委向上級打的報告中說的話,你可以想像一下什麼叫『一無所有』。1962年,距今也還不到50年,那時我們的沙洲全縣沒有一輛載重汽車,更不用說小轎車了。縣機關召開50人以上的會議,生活用品一切自帶。機關人員吃食堂,睡通鋪;夫妻不同居,小孩女方帶;幾個人合用一張辦公桌,電話不通農村;用電,只有一部柴油機發電;運輸僅靠一隻小機帆船——縣長書記上蘇州開會也只有這個最高待遇。百分之八十的農民住草房,全縣一年的總產值才3000萬元。這與『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距離實在是太遠了,所以蘇州人叫我們沙洲是『蘇南的蘇北』,意思是蘇州最窮的地方,窮到比蘇北的水平還不如。」一位老張家港人對我說。

我曾問過自己的父親,他點點頭,說:「沙洲建縣時確實非常窮,幹部不願去。」當時像他這樣的生產大隊幹部,如果願意到沙洲去,組織上可以安排當一個吃國家口糧的公社幹部,「可即使這樣,我們還是不願去。」父親自嘲地說了一聲:「如果真去了,現在我至少也是秦振華級的幹部了!」秦振華是張家港市的拓荒者和張家港精神的締造者,他退休之前是蘇州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也許蘇州人在若干時間裡並沒有把沙洲(後來改為張家港)看做是那種富饒、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地方,或者認為「沙洲根本不代表蘇州本色」的緣故,沙洲人(張家港人)從出世的那天起,他們就有一種發憤圖強的強烈志向。

從字面上看,沙洲就是沙積而成之地。它的歷史不長,這與早在千年前就脫胎成江南魚米之鄉的蘇州列縣相比,實在不能相提並論。作為蘇州的「邊角料」,這也決定了沙洲人雖屬吳地,但性格與蘇州人有很大不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宣傳部長劉雲山曾著文說過這樣一段話:「1995年盛夏,我去張家港調研……在我的想像中,江南水鄉的蘇州人應是吳儂軟語、清秀文靜。但眼前的秦振華卻像一個山東大漢,身材粗壯魁梧,說話鏗鏘有力。談起張家港的情況如數家珍,充滿豪情,講到張家港的未來胸有成竹,充滿信心。他的神情,他的言談,他的舉止,總使人感到有一種力量,一種勁頭,一種精神。」

雲山同志是北方人,張家港人給他的印象完全是想像之外的另一種性格和氣度,說明了張家港人的獨特性。俗話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張家港地處長江奔騰入海之前的喉嚨之口,千百年來它一面伸展雙臂接納上游奔騰而下的滔滔長江水,一面又挺胸抵敵潮生潮落的大海潮汐,它因而粗獷,因而豪放,說話要與濤聲比高低,做事要同浪潮比力量。張家港人從祖輩那裡知道,要想活命,就得步步趕在浪尖上行走;要想成功抵達彼岸,就得急流勇進不畏險灘……

這就是張家港人。

曾有諸多社會學家研究過張家港精神,而且將其精神總結成「團結拼搏,負重奮進,自加壓力,敢於爭先」這十六個字。但我要說的是,除此之外,張家港精神,還有那種長江蘊育的江浪文化和獨特性格。長江的文化和長江的性格是什麼?簡而言之,它應是一種千年累積、厚積薄發和千里不懈、勇往直前的那種豪情。

在張家港市成立之前,沙洲作為「蘇南的蘇北」之地,就曾經為擺脫自己落後的命運奮爭過,而且有過享譽全國的一鳴驚人之舉,這也說明了張家港人(老沙洲人)血脈里流淌的本是一種大江氣魄。

說張家港,肯定是離不開秦振華這個人的。雖然有人說「張家港精神」不是哪一個人創造的,但如果離開了秦振華這個人,張家港和「張家港精神」就不會那麼名揚四方。

秦振華是創造張家港新紀元的一個最重要的歷史性人物,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

老實說,見過秦振華的人沒有一個不被這位說話爽快、激情四射的江南「東北漢」所折服。他是地道的蘇州本地人,但正如劉雲山同志的直感一樣,他的長相、他的氣度、他的語言,甚至他的動作,少有吳人之氣,反倒是一個十足的「北方大漢」。

這是一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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