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蘇」字里的學問 第一章 「蘇」是塗金的中國

她是一座東方水城,讓世界閱讀了一個古老民族堅守家園與渴望通達的歲月痕迹;

她是一座人間天堂,讓人類懂得了嚮往與追求的遐想之美和智慧創造輝煌的現實之美;

她是一種哲學,古典園林的精巧與小橋流水的仙境映射出歷史和現代的深刻與樸素;

她像一部神話,艷麗的雙面綉和舞動的檀香扇伴著悠揚嬌柔的評彈,歌唱著融和與致遠;

她——是我的故鄉,我的親人,我的生命,我的詩賦……

這個地方最先只有水,古稱澤國。後來大海往後退了,長江的入海口往東推進,於是澤國變成了沼澤與江湖相嵌的網狀式沖積平原,故此地亦稱「水鄉澤國」。當這片水潦之地塵埃落定之後,整個環太湖地區,遍布著濕潤地區特有的灌木叢林,鬱鬱蔥蔥的櫟木、杉木、樟木及茂密的竹子與蘆草,那樹木草叢中出沒著各種動物……

原始部落的先民,開始在這片土地上以漁獵為主要手段繁衍生息著,與此同時他們開始了我國最早的蠶桑生產,並且創造了著名的良渚文化,為這片古老的土地留下了最寶貴的人類遺產和文明印跡。

公元前11世紀,商末周興之際,中原周太王的公子泰伯和二弟仲雍,為了讓位給小弟季歷,兄弟二人千里迢迢避居於江南,此舉在歷史上被稱作「奔吳」。當時的環太湖地區,乃是蠻夷之地,泰伯與仲雍帶來中原先進的農耕與建築技術以及相對優秀的政治文化和新視野,很快成了當地的首領,並建立起了一個部落小國,史上記載曰「勾吳」,從此開始了吳國的輝煌歷史。

悠悠歲月,到了泰伯、仲雍的十九世孫壽夢時代,「勾吳」開始漸漸強大起來,其子即位後正式將自己的國家從太湖邊的一個小鎮搬到了現今的蘇州城址。那時的蘇州城其實只是一個大約只有十幾個籃球場那麼大的地盤,而且全是用土壘的,史上記載它是吳國的「子城」,這也是蘇州城的第一個名字。

子城雖小,卻上演了一場宮廷政變史劇,即著名的「專諸刺王僚」。當時吳國公子光(闔閭),因不滿叔伯兄弟的領導,一心想自己出來駕馭這個江南小國的航船,故而招募了一名叫專諸的俠客,令其在給喜歡吃魚的吳王僚獻大魚時,用事先藏於魚肚裡的利劍刺殺了僚,從而奪得王位。闔閭是開創吳國成為強國的首位國王,他的主要功績是將中原的先進農業生產技術和先進的農具製造工藝推廣到了吳國,使這片東南水鄉澤國迅速崛起,成為春秋時代的五霸之一。

在闔閭與其子夫差當政的幾十年里,吳國的實力主要顯示在兩個方面。一是冶金鑄造業,煉出了著名的「幹將劍」,此劍最突出的特點在於一等的礦石原料和精良的鑄造工藝技術的高度融合。吳劍成就了吳國霸業。而吳國在這個時代的崛起的另一個原因是絲織產業的迅速大發展,吳綾、商紈、魯縞、楚絹和蜀錦,成為古代絲織品的五朵奇葩。而吳綾據說後來在東漢年間被兩個兄弟偷運到了日本,成了「和服」最早的樣本;「和服」即「吳服」的諧音,其實也就是吳服。

鑄劍與絲織,這一硬一軟,成就了吳國霸業,也孕育了這個地區的文化與民風的精髓。今天的蘇州人不也是靠這幹事的硬氣和成事的和氣開創了新的歷史輝煌和偉大紀元嗎?

鋼的堅硬與水的柔性,是蘇州人的性格,是蘇州昨天和今天的全部內涵所外溢的最簡單而形象的表達形態。這二者寫就了蘇州的歷史。

我們還是來說一說姑蘇吧:

那是公元前522年的某一日,一位楚國漢子翻越千山萬水,來到這片已比較昌盛的吳國之地。他不是來做生意和謀生的,他是來複仇的。此人叫伍子胥,東周列國時的一位忠臣之後,父親伍奢在朝仗義進諫,被楚王砍頭喪命。一夜急白了頭髮的伍子胥倉皇出逃。可何處是歸身之地?伍子胥最後決定:到吳國去,好日後借兵回來複仇。

命運凄婉的楚國好漢來到吳國都城蘇州時,已人不人、鬼不鬼之狀,看上去與大街路邊的瘋子乞丐無異。伍子胥身上一無所有,只有手上的一支竹簫。他披頭散髮,如此唱道——

伍子胥,伍子胥!

蘆花渡口溧陽溪,

千生萬死及吳陲,

吹簫乞食凄復悲!

身仇不報,何以生為?

楚國漢子的凄婉之聲,令過路人無不駐足。這時人群中走出一位相面先生,他細細端詳了一下伍子胥,不由大驚失色:「吾相人多矣,卻從未見如斯貌者!此人必是翻天覆地之人也!」於是這位相面先生拉起伍子胥,說:「走,你跟我去見一個人。」

相面先生帶伍子胥去見的是吳王闔閭。吳王對伍子胥大為賞識,日後又因伍子胥屢立戰功,便封他為吳國宰相。伍子胥也不含糊,他助吳王大破楚國,同時也報了自己埋在心頭19年的大仇——將早已死去的楚平王從墳墓中挖出來,鞭屍三百下,還把楚國王室宗廟燒了個精光。

伍子胥後來又扶助闔閭之子、吳國新君主夫差數十年,使得吳國成為東周列國中的強雄。後來夫差在與越王勾踐之間的那場「卧薪嘗膽」的恩怨中沒有聽取伍子胥的良言苦勸,導致越國滅吳。伍子胥在這過程中含憤自盡,在歷史上留下了一幕痛苦的忠臣悲劇。

滄海茫茫,歲月如流。幾千年來,富國之地的蘇州人從來沒有忘記伍子胥這個名字,這是因為蘇州這座世界上獨一無二、且至今保存得如此完整的水城就是當年伍子胥所建。公元前514年,就是在伍子胥奔吳的第8年,他「相土嘗水,象天法地」,為效忠吳王和為蘇州人民造福而修建了當時叫「闔閭城」的姑蘇城池。這一大手筆使伍子胥在蘇州的幾千年歷史上成為最受後代尊敬的人,他對蘇州的貢獻也是空前的。闔閭城碧鋪秋草,烏鵲橋紅帶夕陽。

處處樓前飄管吹,家家門外泊舟航……

(唐代白居易《登閶門閑望》)2500多年過去了,蘇州經歷了無數滄桑歲月和戰事的磨礪,可她從未從整體上改變過自己河街相鄰、水陸並行的獨特格局,此格局亦稱「雙棋盤」的三縱三橫的水城格局。「水城蘇州」是伍子胥留給蘇州、留給中國和留給世界的傑作。

蘇州因水而活,因水而昌,因水而繁榮延綿至今。

越國滅吳100多年後,蘇州落到了伍子胥的仇敵楚國之手,這時又有一名賢相叫春申君,他繼伍子胥偉業,號召市民和駐兵再度挖河修橋,並將原來的三縱三橫完善成四縱五橫,造東西二倉,用來發展蘇州城市商業,使繁榮的城市更加昌盛。

秦漢三國時代,水城姑蘇未經戰亂,而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原地區卻戰事頻仍。蘇州人從那個時候就明白了一件事:悶聲大發財。

悶聲大發財,是蘇州得以繁榮昌盛數千年的一個經久不變的定律,也給周邊庶民和政府留下了又一筆精神財富及寶貴經驗;並將這一強地富民的經驗流傳至今,一直傳播到後來的上海等整個蘇南大地。

蘇州人的「悶聲大發財」留給我們的其實遠非是自身的強地富民的傳統美德,而且也給蘇州吸引和接納外埠人才提供了旁人所不及的大好機會。比如當年的三國時期,中原戰火紛飛,大批賢俊和富商逃至吳國,他們帶著成群的僮僕、滿箱金玉以及先進的農業技術來到蘇州落戶,使得本已富足的姑蘇平添了幾個台階的昌盛和繁榮,使得姑蘇從根本上改變了司馬遷筆下的那種「飯稻羹魚,地曠人稀」的原始澤國的面貌。蘇州的富足與繁榮在三國孫權當皇帝時就顯現,那時的蘇州水上商業已非常了不得,商人們「浮船長江,賈作上下」,且在蘇州的下轄之地太倉設倉,水路可走崑山下海,其船運商貿可抵遼東、台灣等地乃至柬埔寨等東南亞諸國,而那時的上海連灘頭都沒有,僅有幾艘漁船而已。

隋唐京杭大運河的開通,為蘇州經濟與商業的騰飛插上了翅膀。此時的蘇州城已是「千斛為貨,萬斛為市」,堪稱華夏長江之東的第一大都會。

唐宋幾百年間,中國的經濟中心由中原轉移至江南,蘇州因而也自然地成為了江南最繁榮的經濟與商業中心和大都市,所謂「吳人老死不見兵革」,被人描繪成「人稠過揚府,坊鬧半長安」。當時的蘇州有十萬戶商家向皇帝納稅,城內的各種市場更是星羅棋布,熱鬧非凡。

那時民間就流傳「蘇湖熟,天下足」這句話,乃蘇州真實寫照。這一寫照像金子烙在城郭之上,從此一直使蘇州的臉面閃閃發光……

民間之言,通俗直白。而到了詩人與文客筆下,蘇州則是另一番描述。「蘇杭自昔稱名郡」,這是唐代詩人白居易在《詠懷》中的一句詩。宋代詩人范成大在《吳郡志》中記下了富有浪漫色彩的「天上天堂,地下蘇杭」的諺語,後來在長期流傳的過程中,成了「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朗朗上口的千古名句。

義大利著名探險旅遊家馬可·波羅是元代時到蘇州一游的,他見蘇州「漂亮得驚人,商業和工藝十分繁榮興盛」和美輪美奐的「水域城郭」,不由發出此乃「東方威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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