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貝此刻的雙手在劇烈地抖動,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是很少有的,他是一戰老兵,在非洲的苦難日子讓他對再殘忍的現實也有了很強的心理承受力,但現在他捏著由廣州路83號、85號內住著的難民們寫給他和國際委員會的信,無法平靜了。
致南京難民區國際委員會:
我們這些簽署本信的540名難民被安置在廣州路83號和85號,擁擠不堪。
本月的13日到17日,我們的房子多次遭到三五成群的日本士兵的搜查和搶劫,今天日本士兵又不斷地來搶劫。我們所有的首飾、錢財、手錶和各類衣服都被搶劫一空。每天夜裡都有年輕婦女被搶走,日本人用卡車把她們拉走,第二天早晨才放她們回來。到目前為止,有30多名婦女和姑娘被強姦。婦女和兒童的呼喊聲日夜不絕於耳。這裡的情況已經到了語言無法形容的地步。請救救我們!
難民
1937年12月18日
老實說,這份由難民們自己寫給國際委員會的信中所述內容,對拉貝來說,並非駭人聽聞,問題的關鍵是:吃得太多苦的中國人一向不善言表,他們即使受盡非人的苦難甚至是死亡,一般也不會向人訴求,似乎一切都必須容忍。太多的血淚和苦難,讓市民們變得麻木。而在這種麻木中,在無路可尋的情形下,有人竟然向拉貝他們這些「洋鬼子」求助,並且是帶著完全沙啞的哭腔在乞求幫助,還能有比這更凄慘的嗎?
一向冷冷的拉貝,看著這封信,淚流滿面。他自責沒能保護好他的「臣民」,尤其是婦女和兒童——因為他現在是「南京市市長」,中國人也早已認可這一點,所以拉貝更加覺得無法原諒自己。
「一個失職者無權為自己辯護。」拉貝堅持這樣認為。
很少有人見過拉貝獨自掉淚。這一天韓湘琳發現拉貝先生的眼睛紅紅的,長時間地伏在辦公桌上哭泣,並且有時哭得雙肩都在顫動。
「日本人!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的罪行讓全世界人都知道!」拉貝一次次地詛咒魔鬼。
前些日子,拉貝為了急於保護數以萬計的中國男人——因為在日本兵的眼裡,幾乎所有在南京城內活著的成年男人都是中國軍人,而這個數字足足可以讓南京城再一次血流成河,故而拉貝必須全力以赴挺身而出保護他們。現在他發現,自己過去的幾天里,做對了一件事,卻犯了另一個錯——救了許多男人,但有無數女人被日本兵強姦、輪姦甚至殺害了……
這筆賬一定要算。國際委員會成員們從安全區匯總來的報告讓拉貝感到觸目驚心:
13日上午,47歲的朱女士,她的丈夫9年前已經死了,朱女士帶著母親和10歲的女兒住在離南門不遠的一條很偏僻的街上。這一天日本兵闖入她家,搶走了她丈夫給她留的所有錢財,14、15日,日本兵每天要去她家10至20次,朱女士因此被強姦達20多次。女兒和母親也遭受同樣命運。15日後城南開始燃起大火,朱女士帶著老母親和女兒向城北逃跑,在離家不遠處,老母親走失。朱女士和女兒一路走著,又被日本兵多次強姦,母女倆悲痛萬分,一併跳進了路旁的一口井裡,幸運的是那口井很淺,她們在井裡安全地待了一天,最後是路過的一位商販發現並救了她們。16日,母女倆進了安全區,才算活了下來。然而安全區並不安全,當晚3個日本兵又將朱女士強姦了,其中一個傢伙還逼迫她張開嘴巴吞下他生殖器上的污穢物……
「噁心!人類歷史上最噁心的事!拉貝先生,你不用看一個個具體的案例了,我這兒全部詳細記錄都有。」斯邁思抱來厚厚的一疊材料,他說他已經把各個委員從安全區內收集的日軍暴行事件記錄在案。「從14日開始,至少每天有1000名以上的婦女被日本兵強姦或輪姦,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大量我們沒有發現和統計到的……」
「昨晚在我旁邊的一棟房子里,發生了同樣的事。那房子裡面有個防空洞內藏了20多個婦女,幾個日本兵闖了進去,拉出其中的幾名婦女正在實施強暴時,有人跑到我們這邊報告了,我們的哈茨就立即趕過去,這才把幾個畜生趕了出來。斯邁思,你說我們怎麼辦?」拉貝摘下眼鏡,用紙擦了擦眼鏡,然後看著「智多星」——斯邁思。「有什麼新的建議?我們必須立即制止日本兵的這種獸行!」
「還能有什麼新的建議?日本人根本不會理睬我們美國人的任何建議。除非你——尊敬的德國人拉貝先生外,他們蔑視所有的人。」斯邁思聳聳雙肩,一時無計可施。
「無論如何,福田先生還是一個可以為我們說些話的日本朋友,我們必須把新的抗議書送達他的手上,再希望他儘快轉交給日軍指揮官。目前最關鍵的是要在安全區內8個婦女比較集中的地區讓日本指揮官派他們的憲兵來保護。這是當務之急。」拉貝說。
斯邁思想了想,說:「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可據我所知,目前整個南京城裡,日本軍隊只派出了18個憲兵,他們卻要看住幾萬人的戰友……」
拉貝搖頭:「分明是他們的長官在放縱屬下姦淫強暴、燒殺搶奪!明天我跟你們一起到他們的使館去。」
但是第二天即19日上午,拉貝沒有去成,因為當晚他的院子里差點發生了危險的事情:6個日本兵像賊似地爬過圍牆,跳進了院內,想再從裡面打開院門,好讓院外更多的日本兵進院……
「日本人進來啦!」
「救命呀——!」突然,院子內哭的喊的鬧成一團。
「八格牙路的!」日本兵生氣地沖著那些叫喊的人拳打腳踢起來。情況萬分危急時,拉貝出現在日本兵面前,他用電筒掃了一遍,然後直照在其中的一個日本兵臉上。
「八格!」那日本兵憤怒地從腰際拔出手槍,對準拉貝,「你的什麼的幹活?皇軍的要花姑娘!你的滾蛋的!」
拉貝用英語罵道:「畜生!我是德國人!你——好好地看看這個標誌!」他把納粹袖章在那個日本兵面前晃了晃,隨後又在所有日本兵面前晃了一遍,又怒斥道:「這是我的院子!我們的元首賦予我保護它的權利!你們如果不想找麻煩,就請立即從院子里出去!」
那個日本兵看見拉貝的納粹袖章,一下愣住了,隨後收起了手槍,朝一同跳進院子的另外5個夥伴揮揮手,向大門走去。
「不行,你們從什麼地方來的,就請從什麼地方出去!」拉貝一個箭步,上前攔住日本兵,用手指指圍牆,示意日本兵爬牆出去。
後來的一幕實在讓院子里所有中國難民也包括國際委員會成員歡欣鼓舞了一番——6個日本兵狼狽不堪地在拉貝的手電筒照射下從高高的圍牆上連爬帶滾地跳了出去。
「哈哈哈……拉貝先生,你是唯一能讓日本兵滾爬著出去的人!太偉大了!德國人萬歲!」韓湘琳和所有在院子里避難的中國人向拉貝又是磕頭又是歡呼。
國際委員會的美國、英國人無一不向拉貝豎大拇指。難得一笑的拉貝,這回站在梧桐樹下洋洋得意了一番。他指指一人多高的圍牆,說:「假如它再高出一米,他們恐怕即便能進得來,也不好再爬著出去!」
拉貝的話再度引得滿院鬨笑。這一天發生在小粉橋1號的故事,如同一曲經典小調,在拉貝的當天日記里和許多國際委員會成員們所留下的寶貴史料中都有記載。
但,當時的南京城畢竟已經是日本人的天下了,無惡不作的日本兵會輕易饒了令他們屈辱的「洋市長」?
「無論如何,拉貝先生您今天不能離開這個院子,小日本可不好欺,他們一定記恨在心,必定找機會來報復。這個院子里現在已經有200多位婦女,她們的命可全仗著您老了啊!」韓湘琳在聽了難民的一片擔心聲後,向拉貝懇求道。
「可是……我是國際委員會的主席,我要對整個安全區的20萬人負責。今天是約好要去見日本使館人員的,這可怎麼辦呢?」拉貝搓著手,很是著急。
「拉貝先生,你不能走啊,你一走日本人再跳進來,非把我們全殺了呀!」拉貝正在猶豫之際,突然腳跟前圍了幾圈婦女和兒童,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向他乞求著。
「上帝!」拉貝暗暗叫苦一聲。只見他仰天一嘆,雙手從空中向下一擲,說,「好吧,今天我在家裡給你們當守衛!」
「好人!大好人!」
「拉貝先生大好人!」
「好人拉貝」從此在南京市民中叫開,並且不斷地流傳開來。
此刻的日本大使館內,斯邁思和貝德士、醫生威爾遜等正向福田參贊等日方外交官遞交兩封事先準備好的「意見信」——在日本人面前他們不敢說「抗議信」,其實就是徹徹底底、名副其實的抗議書。
一封是威爾遜作為醫生的「抗議信」。他「抗議」了18日夜在他所在醫院發生的事:
在此請允許我向貴方指出12月18日夜間發生在大學醫院的事件。這所醫院裡除了有醫護人員和員工,還有150多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