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生存自救歌 第八章 女生「有點想哭」

1997年6月5日,北京某大學的女生宿舍樓前人頭攢動,師生們個個神色異常驚恐地相傳著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432宿舍的女生殺人啦!」

「天,為什麼要干出這等事呀?」

「聽說是為了家教,那家的男的欺負她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就……」

正在此時,公安局的警車和醫院的救護車一齊開進校園,整個現場的氣氛更加緊張。穿白褂的醫生們正把一個脖子上血流如注的中年男子抬上救護車,而四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則扒開人群,向樓上的432宿舍衝去。不一會兒,他們荷槍實彈地押著「殺人犯」、該校年輕的女學生B從樓上走下……

這一天,校園內的萬餘名師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殺人事件」所震駭。他們無不為B而感到惋惜。

關於B這位中文系大三的學生,老師和同學們對她都很了解,B平時學習認真,成績在班上總是名列前茅,是系研究生的送報對象,然而現在一切都付諸東流。

「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惋惜聲中,師生們都在思索同一個問題。然而知道底細的人又似乎覺得B的這一步多少有些必然。

B是個貧困生,父親有病已多年,母親則是下肢癱瘓,下面還有一弟一妹的B懂得自己上北京讀大學的不易,更明白不能再因為自己而讓家裡負擔了,事實上窘困的家庭也不會給她任何經濟上的幫助。打到北京上大學的頭幾天,她就開始為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奔波起來。當初她報考這座著名的師範大學,一方面是因為熱愛這個專業,另一方面也多少知道這個學校的在校生是全國勤工儉學最吃香的,聽說有不少人上大學時空著手進去,等畢業時小存摺上有五六位數的「家底」。B心想自己不說能賺多少,但除了能把自己幾年上學的學雜費和生活費掙出來外,得給上中學的弟弟那份學費也爭取掙出來。為這,她經常同時身兼三四個家教,從周一到周日,沒有一天不忙忙碌碌,寒暑假裡更是起早貪黑連軸轉。而她平時連一個兩塊錢的菜都不輕易吃,至於像西單、王府井那些繁華的百貨商場就更不用說去上一回。B惟一想的是能盡量多干一份家教,最好是找那些既費力不多、又掙錢不少的家教。北京人有錢有勢的人多得很,碰上好運氣你甭多費力就能比別人多賺幾倍的錢。她缺錢,家裡的弟弟也在等著錢念書哩。

終於有一天,她的運氣來了:有個三年級小學生的家長請她當家教老師,女孩的母親在外企工作,男的是北京有名的律師,姓彭。經協商,由B每周一、三、五晚上來教課,男主人彭大律師負責接送B,家教的待遇是每小時25元。「以後你就是我們家中的一員,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你也不必客氣,每次來教課時就到我家吃晚飯,啊,咱們說定了。」女主人果然爽快。更令B驚喜的那位名律師的男主人也氣度不凡,在第一次送她回校的路上便塞給她一疊錢:「這700元算你這個月的講課費,先拿著用。你們女孩子用錢的地方總是要多些。」瞧,誰說現在有錢的人沒學問?看看人家大律師,說話體面、到位。更讓B感動的是小女孩的母親待她就像自己的姐妹,有一次男主人出差不在家,女主人死拉著B跟她睡在一張床。那晚,女主人跟B親親熱熱聊了大半宿,使遠離親人的B感受了一種勝似親人的溫情。

女主人在公司里是個不一般的角色,經常要出差。那男主人就除了負責接送B外,還擔當起了做飯的家務。每次端起熱騰騰的飯菜時,B總是有些受寵若驚:「大哥,下次您就別做了,我在學校吃了再來也不晚。」「不好,你們女孩子正在長身體,盡量要吃好些。」男主人那種兄長般的關懷,使B深深感激,因為B從未享受過這樣的呵護。

又一個家教日。B到孩子家後才知道女主人又出差了,那大律師依舊給她認認真真地做飯,等到課講完後他讓B在樓上等他去發動好汽車再走:「外面正下著雨,你出去會淋著的。」僅僅這細微的關照,就使B內心好一陣溫暖。不一會兒,他上來了,很無奈地說,「車出毛病了。要不今晚你就住在我們家吧,孩子她媽不在家,你可以同我們千金一起睡,怎樣?」B想說不行,可當她看到男主人是那樣真誠、懇切,她嘴邊的話再也沒有力量說出來。

關於那天晚上的事用不著過多敘述,大約12點鐘左右,B曾經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那大律師一反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樣,像個乞丐似的從黑暗中現身,突然跪倒在B的面前:「親愛的B,我真心愛你已非一兩日,我、我都快要愛得發瘋了,求求你了……」說著,他像一頭瘋狂之獸撲來。B懼怕至極,又無反抗之力。「請相信我——B,我一定讓你幸福,也要讓你家庭擺脫貧困,我有能力做到,真的,只要我們倆好。」他喋喋不休地訴說著那「動人」的辭彙,彷彿要把法庭上從不運用的那些美妙辭語熟用一遍似的。B感到全身發癱……

往後的日子,B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蒙在鼓裡的女主人出差回來依然一個接一個電話地催「小妹」來上課,可B不是推說病了就是不接電話。最後無奈中她選擇了辭去這個家教。然而大律師彭某照樣像過去一樣常來學校找她,只是不再讓她去自己的家上課,而是另有「內容」。B畢竟是在校學生,她害怕這樣的日子。越害怕的她越遇到了可怕的事——她終於發現自己肚裡有了「情況」。

「離婚,你必須離,否則我就讓你身敗名裂……」B有些窮凶極惡,而這正說明她內心的脆弱。律師出身的他當然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只是用簡單的話語來安撫了幾句。

B感到絕望,她想起父母為了她上大學而雙雙出去借款的一幕幕凄慘的情景,以及弟弟妹妹企盼的眼光……她的血管在膨脹,劇烈地膨脹,直到那個人面獸心的律師再次出現時,她在得不到半點安撫時,那把早已準備好的水果刀帶著她久積的全部憤恨向對方刺去……於是有了前面那警笛聲聲的場面。

四個月零五天後的1997年10月10日,正當我正式接受團中央的這部有關大學貧困生問題的作品采寫任務時,B在法庭上被指控故意傷害罪。那警笛再次響起時,帶她去的不再是熟悉的校園,而是陌生的牢獄……

B走了,但留給我的第一感覺是那樣沉重與苦悶。那時,我就有一種感嘆:女孩們有太多的不易!

不是嗎,隨著採訪的不斷深入,我的這種感覺愈加強烈。

到南方某市採訪,每天安排得不能再緊了。這天是周末,團市委同志平時很辛苦,我對陪我到各高校採訪的小夥子說「放你一天假」,其實倒不如說我自己為自己放一天假。晚上獨自在房間看完新聞聯播就顯得有些無聊,於是出了招待所門。這裡鄰近鬧市,旁邊有個電影院,門口很多青年男女。上前一看,電影院正在放《泰坦尼克號》,好萊塢愛情片,很有些味道。看樣子快開場了。

這時,一位打扮有些入時也還算得體的姑娘向我走來。「先生進去嗎?這是獲了十幾項奧斯卡獎的著名影片,很不錯的。」姑娘說。

我看了一眼姑娘,淡淡說:「我已經在北京看過了。」

「噢,對不起了。」姑娘退到了一邊。

我依舊無目的地在電影院門口轉悠,想借觀賞這個城市那美麗的夜景來解解幾日緊張的採訪之勞乏。

「先生,我很想看這個電影,你能不能……帶我進去一起看看。」方才那個姑娘又不知什麼時候走近我身邊,並在眼裡流露出幾分期盼。「我是學生……」見我用警覺的目光審視著她,姑娘便從斜挎的小包里掏出一個證件。

沒錯,是××大學的。這可能是一個十分想看電影卻口袋空空如也的貧困女大學生,我心想算她碰上了,滿足她一回吧。「你去買票。」我把一張百元的鈔票和兩張「大團結」交給她。姑娘高興得飛步買回了兩張電影票,進去後電影已進入那位老婦人的回憶鏡頭。

「先生你已經看過這部片子,覺得怎麼樣?」黑暗中,坐在一邊的女大學生輕輕問道。

「單純從商業的角度看,絕對是部超級好片,不過有幾個情節從藝術講不算佳作。」我應付了一句,照樣只管看影片中出現的那張迷人的素描。

「比如說……」她的聲音,看樣子真的想沒話找話。

「比如說那結尾,讓男女主人公還重新出現會面的鏡頭,還有老婦人把項鏈扔進海里的情節處理得都很拙劣……」

「天,看來我的看法不只我一個人哪!」女學生一下驚叫起來,我不知所措,因為四周的人全都把目光從銀幕轉到我們這邊。

我感到有些惱火:「原來你早已看過這部影片了!」

「對不起先生,我、我是看過了,而且不止一兩次……」這回她說得很輕。

「看來你是個超級影迷。」我帶著幾分譏諷道。

「如果你真不想看下去,我陪你一起出去?」

「算了。」我原本以為今晚有意無意幫助了一個「貧困生」滿足了一回願望,沒想到反給人家涮得不輕。120元幹什麼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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