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故居

清晨,又是新的一天。

三福鎮鎮口處,鬼厲與那少年面對面站著,小灰正趴在他的肩頭,惡獸饕餮則跟在那少年身後,一副無聊的樣子。

那少年看了鬼厲一眼,微笑道:「難得相聚,今日別過,不知何時再見,兄台多保重了。」

鬼厲淡淡道:「你也是吧。」

那少年似乎這個時候想起了什麼,道:「如今天下大亂,而且北方情勢越來越是緊張,兄台沒有意思北上去看看熱鬧嗎?」

鬼厲略感意外,忍不住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見那少年臉上神情自若,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沉吟片刻之後,道:「再說吧。怎麼,你也對這些爭鬥殺伐感興趣嗎?」

那少年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只是一拱手,道:「天涯路遠,世道艱險,我們有緣再見面吧。」

鬼厲還禮,道:「是。」

那少年大笑,轉身而去,饕餮低低吼叫一聲,似乎也在對猴子小灰知會一聲,然後跟了上去。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頗有幾分不舍,對著饕餮背影吱吱叫了幾聲。不到一會,那個神秘少年和饕餮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鬼厲望著他們身影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轉過身子,面前的這座三福鎮死寂一片,一點生機也沒有。小灰嘴裡嘖嘖兩聲,從背後抓過酒袋放到嘴裡喝了兩口,昨晚從那家酒館的地窖里,居然被這隻猴子又找到了一些烈酒。

「走吧,小灰。」鬼厲忽然平淡地道。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掌放到了鬼厲頭髮上撥弄著。鬼厲眼睛眺望著遠方,過了許久,才靜靜地道:「那裡,畢竟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你還記得嗎?」

猴子沒有回答,也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整個清冷街道之上,似乎有寒風吹過……

※※※

青雲山,大竹峰。

青雲門大竹峰一脈的首座田不易,此刻正獨自一人在大竹峰上的守靜堂中背負雙手,來回踱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臉上隱隱現出怒容,而且還有一絲煩躁之意。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蘇茹此刻並不在大竹峰上,而是去了小竹峰水月大師那裡,門下諸弟子向來都對他十分敬畏,看到田不易心情不好,早就躲得遠遠開去了,惟一一個平時勉強能說的上話的大弟子宋大仁,此刻也不見身影。

田不易知道那是為了什麼,當前天下浩劫在前,誰也不知道那些可怖的獸妖什麼時候就攻了進來,他身為青雲門領袖之一,自然也為此煩惱。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在妻子蘇茹的幾番相勸之下,為了弟子宋大仁的幸福,田不易終於還是在三日前去了小竹峰一趟,為宋大仁和文敏向水月大師提親。不料當時水月大師像吃了火藥似的,一點就炸,連同時在場的蘇茹面子也不給,更不用說在旁邊面色慘然的弟子文敏,直接了當地就拒絕了,並且冷言冷語諷刺田不易。

田不易何等性情,不禁勃然大怒,當下在小竹峰山頭之上與水月大師大吵一架,險些就動起手來,最後還是蘇茹強將他拉回了大竹峰,而水月大師也是被一眾弟子跪著攔了回去。

這一鬧回來之後,宋大仁自然是沮喪無比,垂頭喪氣,整日一張臉如同苦瓜一般。田不易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火,接連罵了好幾次,說是沒老婆就沒老婆,你就潛心修道吧,將來說不定還因禍得福云云,宋大仁自然不敢頂撞恩師,但口中唯唯諾諾,不以為然的表情卻寫在了臉上,顯然仍對小竹峰的文敏念念不忘,田不易看了更是生氣,罵得更是狠了,到了最後宋大仁幾乎像是怕了貓的老鼠,整日里東躲西藏,不敢再見師父了。

這一日蘇茹早早出去,特意叮囑田不易自己到小竹峰去勸勸水月師姐,田不易哼了幾聲,冷言冷語諷刺了水月幾句,蘇茹也不理他,徑直去了,留下田不易一人生著悶氣。不過臨走之時,蘇茹私下與田不易輕輕說了幾句話,卻讓田不易有些明白過來,水月這個女人為什麼那天會如此蠻橫?

蘇茹其實說得很簡單,只道:「聽說我們去的前一日,就是陸雪琪回山那一天,水月師姐單獨召見陸雪琪,說了好一陣子,結果不知怎麼,陸雪琪被師姐重重責罰不說,連帶著其他弟子都被罵了一遍。」

田不易外表木吶,但絕不是遲鈍人物,片刻之後便反應過來其中緣由,只是在蘇茹走後,他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送上門去被人羞辱,這口氣當真還是咽不下,氣鼓鼓地難以忍受。

守靜堂此刻寂靜無聲,只有田不易的腳步聲聲傳來,他的臉色也隨著走動的腳步慢慢變化,不知怎麼,到了後來,他的神情卻變得有些奇怪,似乎想到了什麼:陸雪琪在通天峰玉清殿上當面拒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而有關陸雪琪這個年輕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才的風言風語,田不易亦有所耳聞。

只是他心裡深處關心的,卻是「謠言」之中的另一個人。

「十年了。」他輕輕嘆了口氣,神情有些恍惚,有的時候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那個當年看起來如此不起眼的小弟子,究竟為了什麼,會讓自己牽掛了這麼多年?

田不易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若有所覺,眉頭一皺,向守靜堂外看去,遠遠只聽見天空中傳來破空之聲。田不易微一沉吟,定了定神,走了出去。

只見大竹峰上空一道白光閃過,迅疾如電,直向大竹峰峰頂射來,轉眼就到了跟前,落在田不易身前六尺之外,白色光芒一陣搖曳,散了開去,現出了青雲門通天峰蕭逸才的身影來。

蕭逸才轉過身子,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拱手道:「見過田師叔。」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嗯,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蕭逸才微笑點頭,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微感詫異,道:「田師叔,怎麼這裡這麼冷清,其他幾位師弟呢,怎麼都沒見到?」

田不易心道:「你若是能見到他們才是見鬼了,一個一個也不知道躲哪去了。」但他表面上卻是如沒事人一般,淡淡道:「他們都在做功課,所以沒有出來。我這裡也不像你們通天峰,人丁旺盛,見不到人也是常事了。」

蕭逸才一怔,聽出來田不易語氣中似有幾分不快,但他城府頗深,一副沒有聽出來、恍如不覺的樣子,微笑道:「哦,原來如此。田師叔,弟子今日前來,是奉恩師之命前來拜會師叔,有幾個問題想要向您請教一下。」

田不易眉頭一皺,倒是吃了一驚,愕然道:「向我請教,請教什麼?道玄師兄他學究天人,功參造化,還有什麼事要問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弟了?」

蕭逸才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田不易,田不易會意,道:「那進去說吧。」說著轉身就要向守靜堂里走去,蕭逸才跟在他的身後。忽然田不易身子一頓,猛地回頭,卻是向弟子房舍那一邊屋子看了過去。

蕭逸才有些奇怪,也向那邊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不由得問道:「怎麼了,田師叔?」

田不易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沒有,是我眼花了,他怎麼可能……」他忽然咳嗽一聲,淡然道:「我們進去說話吧。」

蕭逸才聽得莫名其妙,不由得又向那邊看了一眼,但見一排排屋舍整齊排列,寂靜無聲,看去是太正常不過了。當下心裡也沒多想,就跟在田不易身後走進守靜堂去了。

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守靜堂中之後,沉靜的氣氛又籠罩在大竹峰的山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地在那片弟子屋舍的走廊上人影一閃,赫然是鬼厲,只見他默默向守靜堂方向凝望片刻,然後轉身沿著曾經無比熟悉的迴廊,緩緩向裡面走去。

大概是因為午後的時間吧,大竹峰上的其他弟子都沒有看到身影,在記憶之中,往昔這裡最經常聽到的,除了小師妹田靈兒的清脆笑聲,便是杜必書略帶沮喪的叫嚷,因為他必定是又輸了一次打賭。然後,大師兄宋大仁等人的渾厚笑聲都會響起,其他幾位師兄也會跟著笑話,而一直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個小弟子啊,想必也一定是在角落中會心的微笑吧?

曾幾何時,過往時光,在緩慢走著的腳步聲中輕輕翻轉,那些陳年舊事就好像鏤刻在這裡的每一處磚瓦柱石樓台之間,在他的身邊回蕩著。

鬼厲的臉色從開始的木然,漸漸變化,曾經如冰一樣籠罩的表情悄然退去,過往的時光原來這麼動人心魄,就算多年之後他竟然還是無法忘卻。

如果,如果……如果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站在這淡淡陽光照耀的走廊之間,在迴廊低矮的欄杆上緩緩坐下,大竹峰和煦而溫暖的陽光照著他的臉龐,如十年前的模樣。

有腳步和談話聲音,從背後遠遠傳來,走得近了,原來是大竹峰門下四弟子何大智與六弟子杜必書,兩個人並排向著這裡走來,而在他們身影出現的那一刻,鬼厲已經如鬼魅一般突然消失了,山風吹過,樹枝草木一起拂動,誰也不知道他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

何大智和杜必書顯然什麼都沒有發覺,兩個人低聲說話,慢慢走了過去,杜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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