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苦海難渡

平實的小院和外面那進院落一樣,簡簡單單靠著山壁的一間屋子,中間一條小路青磚鋪成,通向房門,兩旁都是草叢,只是看去似乎並沒有人認真打理,許多地方已經生了野草。與外面禪室不同的是,這間屋子的房門上,還掛著一塊頗為厚重的黑色布簾,而除了這個門戶,屋子上似乎並沒有其他窗戶之類的出口。

鬼厲望著這間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嚨中一陣乾渴,雙手卻是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卻只見普泓上人的臉上,竟也是十分複雜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難盡,而他也一樣地,正望著那間小小門戶怔怔出神。

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一片寂靜,只有身旁野草叢中,不知名處,傳來低低的蟲鳴聲,不知道在叫喚著什麼。

良久,普泓上人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們進去吧。」

鬼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好。」

普泓上人緩緩走上前去,伸手拉開了布簾,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幽幽聲響,來自門戶上的轉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時日沒有人推開這扇門了,沉重而凄涼。

一股寒氣,陡然從屋內沖了出來,儘管鬼厲還站在門外,但被這股寒氣一衝,以他這等修行,竟然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小小屋子當中,竟彷彿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厲皺了皺眉,有些猶豫,便在這個時候,普泓上人的聲音從布簾後頭傳了出來,道:「小施主,進來吧。」

鬼厲深吸一口氣,一甩頭,伸手打開布簾,大踏步走了進去。

布簾緩緩落下了,房門再一次發出「吱呀」的凄涼聲音,輕輕合上。小小院子里,又一次恢複了平靜,法相的身影從前方慢慢走了過來,望著那間平實無華的小屋,口中輕輕念佛,卻是彎腰拜了一拜,臉上神情肅穆而莊重。

※※※

布簾放下,木門合上,因為沒有窗戶,屋子裡登時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似乎無數冰冷鋼針,要刺入肌膚一樣。鬼厲大病初癒,一時又打了幾個冷戰,不過他畢竟不是凡人,體內真法運行,便慢慢適應了過來。饒是如此,寒意雖無法入體,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極不好受。

這須彌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極北冰原苦寒之地更為寒冷。

鬼厲心中驚愕,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只聽見自己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嘆息一聲,道:「師弟,我們來看你了,這個人,你想見很久了吧!」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異樣的情懷,房間內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幾分,幾乎可以將人的血液都凍成冰了。然後,一縷微光,微微的銀光,緩緩從普泓上人與鬼厲的前方,小屋盡頭處,亮了起來。

那光芒輕盈如雪,先是一縷綻放,隨後在光線邊緣處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銀白微光,卻又與之靠近,融為一體,接著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後亮起,逐漸看出,是一個一尺見方左右的圓盤形狀。

那光芒柔和,純白如雪,光線升不過一尺來高,盡頭處竟似乎化作點點雪花,又似白色螢火,輕輕舞動,緩緩落下,幾如夢幻。

隨後,那縷縷光線,緩緩融合,漸漸明亮,鬼厲與普泓上人只聽見這屋中突起一聲輕嘯,清音悅耳,那白光大盛,瞬間散發光輝,照亮了整間屋子。

那一個瞬間,普泓上人低首頌念佛號,而鬼厲,卻在頃刻間,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凍住了,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甚至於,他自己的心跳也似乎在瞬間停頓了下來。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裡,獃獃地望著那光芒深處,腦海中再也沒有一絲的其他想法,只回蕩著兩個字:普智!

幽光如雪,燦爛流轉,從一個純白如玉的圓盤上散發出來,同時冒著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見方的圓盤之上,赫然竟盤坐著一個人,正是改變了當年張小凡一生命運,讓如今的鬼厲刻骨銘心的人——普智。

遠遠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雖然肌膚看去蒼白,並無一絲一毫的生氣,但仔細觀察,竟沒有任何乾枯跡象。甚至於,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張小凡記憶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沒有絲毫改變,只是在神色之間,多了一絲隱隱的痛苦之色。

但普智的身體不知怎麼,竟是比原來縮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盤坐在那個純白寒玉盤上,想來這屋子之中寒氣襲人,卻又並未看見有堆放冰塊,多半是應在這件異寶上。而普智遺體能保持這麼久,多半也是這異寶之功。

只是,鬼厲腦海之中卻再也想不了這麼許多,那個端坐在玉盤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卻分明是深深鏤刻在心底,十數年來,竟沒有絲毫遺忘。

是恨么?

是恩么?

他腦海中時而空空蕩蕩,時而如狂風暴雨,雷電轟鳴,千般痛楚萬般恩怨,竟一時都泛上心間!

那個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這個看似慈悲的僧人,毀了他的一生,讓他日夜痛楚,如墜地府深淵……

恩怨交纏,本以為只在心間,卻不料今時今日,竟再見了他的容顏。

鬼厲心神激蕩之下,竟是有些站立不住,頭暈目眩,身子向旁邊倒去。便在此時,一隻溫和帶著暖意的手從旁邊伸來,扶住了他,同時熟悉的一股氣息,佛門真法大梵般若,從那個手心傳來,渾厚無比,將鬼厲心頭沖盈激蕩的血氣緩緩平服下來。

「阿彌佗佛,小施主,你不要太過激動,保重身體要緊。」普泓上人平和的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

鬼厲如從夢中驚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開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體,然而,他的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普智的臉龐。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臉上,那絲痛苦神色,彷彿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細端詳著鬼厲,在他眼中,這個年輕人此刻痛苦臉龐在微光中變幻著,此時此刻,鬼厲彷彿再也不是那個名動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個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少年。

他輕聲嘆息,目光沉沉,轉頭向前方普智看去,緩緩走上前,凝視著普智的臉,低聲道:「師弟,你生前最後遺願,做師兄的已經幫你做到了,師兄無能,當年救不了你。惡因出惡果,自債需自嘗。這是你當年自己說的,願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彌佗佛!」

他合十對著普智遺體,行了一禮,然後徑直向外走了出去,將出門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師弟單獨待一會吧。我在前面禪室之中,你若有事,過來找我即可。」

鬼厲沒有說話,對此似乎充耳不聞,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嘆息一聲,拉開門掀開門帘,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靜。

鬼厲慢慢地,慢慢地移動腳步,一點一點向普智走了過去。他像是在恐懼什麼,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經那般切齒痛恨,可是為了什麼,這個時候,他心頭竟是湧出無限傷悲。

那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沒有絲毫的生氣,卻又彷彿一直在等候什麼的樣子,甚至在他帶著痛苦之色的臉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與期待。

鬼厲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著普智,雙手慢慢握緊,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可是最後終究還是鬆開了。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無力,就這般,悄無聲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發。

微光閃爍,照耀著普智和他,兩個人的身影!

光陰,在這間屋子裡停頓了,時而倒流,時而跳躍,卻終究不改的是兩個的心靈?

縱然是一顆還在跳動,一顆已經寂靜!

※※※

「咚……咚……咚……咚……」

晨鐘,再一次的敲響,回蕩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悠悠揚揚,將人從夢境中喚醒,卻又有種能將人從凡塵俗世裡帶走的滋味。

須彌山頂,小天音寺,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普泓上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嘆息了一聲,道:「是法相么,進來吧。」

法相應聲而入,走過來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看他臉上,卻似乎有一絲擔憂之意,道:「師父,已經整整過了一日一夜了,張施主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宿世孽緣,一世情仇,哪裡是這麼容易看得開,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聲道:「是。」隨即皺眉,向普泓上人道:「師父,我是擔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盤』在,雖然可以護持普智師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氣,卻對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張施主他重傷初愈,又是心神大亂痛楚不堪,萬一要是落下什麼……病根,我們如何對得起普智師叔的臨終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無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護住他的心脈,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氣雖毒,料想已無礙。」

法相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合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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