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熱土家園 第七章 香溪河邊「昭君情」

大凡諸君一到長江三峽,面對一路驚心動魄的急流險灘、峽谷狼嚎之景,總會情不自禁地吟誦起李白的那首《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李白的這首千古絕唱作於他第三次入峽之時。比起李白來,「詩聖」杜甫在三峽寫的詩更多,住的時間也更長。僅在夔州就住過兩年之久,唐大曆二年至三年(公元767—768年)間。杜甫在此寫了400餘首詩作。其中有被後人稱為「古今七言律第一」的《登高》,那「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名句便出自此詩。但我更喜歡詩聖的另一首詩,即他漂泊流離後首度到夔州時寫下的《秋興八首》,其中之一為: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大詩聖為何獨自鍾情夔州,史書上不曾記載。當我知道古夔州即為王昭君的家鄉時,我似乎明白了杜甫先生的那份鍾情。

在長江三峽之一的西陵峽,大江以其雄渾的魅力,又吸引了一條「桃花飛綠水」的美麗支流,它便是誕生中國美女的香溪河。

香溪河,多麼甜美的名字!其實它的實景遠比文字美麗,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得到她獨有的旖旎迷人之處。那裡的水之綠,是揉進了藍天與青苔的那種色澤的綠;香溪河水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她的水源,她始於神農架原始森林的龍潭埡,然後潺潺歡流100公里才歸入長江,其間分流兩支於崇山峻岭之中,一路與澗嶂相擁匯合,又與萬千石灘峭岩戲擊歡伴。我到香溪河時正值夏季旺水期,大江水漲,倒灌於寬闊的溪口之處。那風景實在美哉:河口之內溪綠水青,溫溫和和;江岸旁邊浪騰水歡,雄雄壯壯。真可謂天造陰陽,地締雌雄。香溪河就這麼美麗多情,妖嬈丰韻。

一條香溪河上,出了兩個中華民族歷史上的名人,一是樂平里的屈原,二是古鎮夔州的王昭君。傳說香溪河之所以「香」,是因為昭君總在這條河裡沐浴。當地人告訴我,香溪河上有一奇特景緻:每年桃花盛開時,水中總有一種與桃花片兒一樣大小的魚兒,成群結隊地出現。你可以用手輕輕撫弄嬉戲它,但只要一出水面就不見了影子。百姓說這是昭君當年奉旨北上侍奉君王,離家別親行到香溪時淚灑溪江留下的戀鄉靈淚……這種傳說富有詩意,也充滿悲情。後來科學家考察結果是:這種奇特的「桃花魚」其實是一種罕見的淡水母,而水母一般在海里才有,香溪河為什麼會有,卻無法解釋。於是老百姓說,那是因為有著大海一般愛國胸懷的昭君落下的眼淚靈驗,才使這樣的海洋生物繁衍於香溪小河之中。

桃花開時,「桃花魚」浮現;桃花落時,「桃花魚」也隨即逝去。這就是香溪河無與倫比的美妙之處。

昭君,這位中國歷史上千古不朽的美女,因為她為國獻身出塞的精神而被世代傳頌。但昭君之美,昭君出塞,昭君傳頌,對故鄉的父老鄉親而言並不見得都是好事。比如現在香溪河一帶還流傳著一種風俗,叫做「灼面」。就是嬰兒出生後的三天至七天里,要用火星灼面,俗稱「燒燈火」。嬌嫩的娃兒哪受得這般酷刑?可這兒的孩子父母們反而並不在意,倒會笑嘻嘻地說他們的孩兒「破了相,才養得」。這個「灼面」,據說就是由於昭君入宮、出塞後不能回娘家團聚而引發的。香溪河的父母害怕自己的女兒長得像昭君一樣美麗而不得回家省親,便不惜用灼面毀掉女兒的美貌。這種風俗在唐朝以前就在香溪河一帶流傳。白居易的《過昭君村》中就有「至今村女面,燒灼成瘢痕」的描寫。然而香溪女兒天生麗質,灼面雖可毀容,卻難毀昭君姐妹們的愛美之心,她們總是偷偷把自己打扮得艷麗出眾,光艷四射,難怪有清代詩人感嘆道:「琵琶遠嫁靈均放,詞客年年吊秭歸。村下女兒不解事,娥眉底事學明妃。」明妃便是王昭君。

香溪女兒的美曾經傾國傾城,香溪女兒的美也曾經給她們帶來災難。

「姐妹們,過去你們想美還要躲躲閃閃,這會兒我們是移民,是響應國家號召遷出三峽庫區到新的地方去安家,去安一個更加幸福安康的家,所以姐妹們,大家聽著:這回我要求你們把平時想美又不敢美的全部美,都拿出來!給咱們昭君的姐妹們露露臉啊!」香溪鎮有三峽工程建設中最早的一批移民,鎮黨委書記吳愛軍在動員時特別對女移民們這麼說,而她自己又恰恰也是一位「昭君女」。

「嘻嘻……書記讓我們當美眉哩!要得要得,讓峽江外的人看看咱真正的昭君女是啥子樣嘛!」姐妹們一展搬遷初期愁眉不展的情緒,個個很是開心。

那些日子風和日麗,香溪河上總是傳來一陣更比一陣高的歡笑和戲水聲,女兒們常常在河灘上赤裸著玉體沐浴,盡情享受著香溪河水的滋潤與撫摸。在岸頭忙著拆屋裝卸貨物的男人們偷偷往河邊窺視一眼,一天的疲勞頓時煙消雲散。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浩浩蕩蕩的車隊已經停駐在香溪河畔的那些相對平坦的淺灘上,等候出發前的最後道別。

到處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姐妹們歡歡喜喜地跟家人和孩子們忙碌著,看到這最後的搬遷情景,女書記吳愛軍的心頭半是喜半是愁,喜的是昭君故鄉的父老鄉親們在國家利益面前勇於奉獻的精神,愁的是這些移民將從此不再可能沐浴和滋潤這清澈的香溪河了……他們都是當代的新昭君。

起程的日子原定26日。後來鎮上把出發的時間彙報給上級,領導們說26日是星期一,市裡當天來不及安排那麼多車輛來幫助香溪鎮移民們搬家,於是建議香溪鎮乾脆推遲到28日。

「那是個吉利的日子嘛!二八二八,我發我發,你們香溪鎮移民今後肯定會發的!」吳愛軍書記聽著電話那頭的話,想笑又笑不出來。

全鎮上千人的一次搬遷,二百多輛車子一起動身,對於偏僻的山村來說,如此大規模的行動是從未有過的。即使是當年昭君離家,據史料記載也就是三條船,幾十個人的送行隊伍。女書記肩頭的擔子比高高的西陵峽谷還要重幾倍。她最擔心的是眼前這條平日看起來非常溫柔靜謐的香溪河。吳愛軍從小在香溪河邊長大,這條美麗無情的河溪給她留下了終身不忘的記憶:13歲那年,一場大雨過後她在香溪河邊洗衣服,哪知溪水突然猛漲,她被嚇呆了,轉眼間河水沒過她的小腿肚子……「快跑啊,小妹子!」是一個過路的大人見此險情救了她,使吳愛軍有了日後的美麗和工作上的進步。

27日,是一個烈日高照的日子。移民們紛紛自發地來到王氏祠堂——這是先人專門紀念昭君和王氏祖宗的一座祠堂,在祠堂後山有昭君的衣冠墓,也有王氏家族列祖列宗的墓塋。那幾日,王氏祠堂內外,香火格外旺,就連後山的墓地上也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祭品。

可是吳愛軍越看到這樣的情景,心頭越沉重,她想得最多的是要讓自己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們,在離開昭君故里時做到萬無一失,走得順順噹噹。

「你說說清楚,到底是今天還是這幾天沒雨情?」吳愛軍的愛人是縣氣象站幹部,於是她一天三次從丈夫那兒挖「情報」。

「是這幾天!我的姑奶奶,已經給你說了有幾十遍了吧?」電話那頭的丈夫有點不耐煩了。

「咋,煩啦?哼!要是我的移民出了一點點差錯,我就拿你是問!」

「好好,有情況我會立即通知你的。不過,你這幾個月心裡除了移民還有沒有我們這個家了呀?告訴你,再這樣下去,我也寧可去當移民!」那頭丈夫在埋怨。

「好啊,有人自願多報一個移民名額,這樣我可以少跑幾十趟腿了嘛!」妻子回敬道。

「哎,你這種人,當領導當得連我這話你都聽不出什麼意思?我是說……那樣好跟你在一起嘛!」

「去去,等咱香溪鎮的移民都走了才輪到做你的工作啊!」吳愛軍放下電話,心裡苦笑一下,便走出了辦公室,直奔香溪河的幾個村子。

此時為27日下午5點多鐘,夕陽下的香溪河變得更加美麗恬靜,只是河灘上比平時熱鬧了許多,即將離家遠行的移民們老的小的圍著已經裝滿貨物的車輛喧嚷取樂。

「真是氣派,這麼長的車隊,排在河灘上的氣勢,要真開動起來,一定讓當年出塞的昭君也妒忌啊!」到萬古寺村時,與吳愛軍同行的鎮移民幹部老韓指著停在河灘上的五十多輛車,一陣感慨。

可不是。吳愛軍抬頭望去,整裝待發的車隊順著河灘停泊,遠遠望不到頭似的,確實夠氣派。而這還僅僅是全鎮移民車隊的一小部分……

「不行,車隊這樣停著非常危險!」突然,女書記的心頭湧起一種不祥之兆。

「怎麼啦?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年輕鎮長王元成不由得起疑,便問。

「別看香溪河現在平平和和,可它說翻臉就翻臉。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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