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南卷及其他 第73篇 《水經注》,一部舉世無雙的地理巨著

夏漢寧

在中國歷史長河中,魏晉南北朝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代——這是一個國家分裂、政治動蕩的年代;這又是一個民族融合、文化交流頻繁的時期;更為重要的是,它還是一個上承秦漢、下啟隋唐,在中國歷史發展過程中有著深遠的影響因而顯得極為重要的階段。

一般認為,在一個國家分裂、政治動蕩的年代,文化是很難得到繁榮的。然而,對魏晉南北朝而言,這卻是一個例外。在這個特殊的年代,文化發展的進程並沒有停滯,更沒有倒退,相反,在這個動蕩的年代,思想、文化、學術等領域卻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金戈鐵馬,看似殘酷,但它的「殺傷力」,遠不及在它之前發生的秦始皇「焚書坑儒」和在其後發生的「文字獄」;血雨腥風,讓人膽戰心驚,但它拼搶的只是政權,並沒有遮蔽思想和文化的靈光……這就是魏晉南北朝,讓人說不盡,道不完。

正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年代,有一個人出現了,而正因為有了這個人的出現,在中國文化的寶庫中,便有了一部不朽著作的誕生——

這個人就是酈道元!

這部著作就是《水經注》!

范陽酈氏,世居華北,這個家族是當地名聲顯赫的豪門大戶,同時也是北魏時期著名的官宦世家。

酈道元的曾祖父酈紹曾經在鮮卑族慕容氏創立的後燕任職,官至濮陽太守。北魏時期,酈紹終身為官,其子即酈道元祖父酈嵩,也能在北魏當官,且官至天水太守。經過酈道元的曾祖父和祖父兩代的經營,酈氏家族到了酈道元父親酈范這一輩,達到巔峰。

酈范一生為官,在北魏明元帝拓跋嗣泰常年間【公元416年—423年】,被任命為給事東宮,其主要職責是伺候太子、教育太子,太子拓跋燾踐位之後,酈范有了爵位和更高的官職,他的傑出才智,使得他在當時北魏的政壇上不斷升遷。到拓跋宏時代,政治生涯達到了頂峰——「除平東將軍青州刺史,假范陽公」【以上引文均見《魏書·酈范傳》】。酈范為官五十載,前後為五位國君效勞,北魏政權似乎也沒有虧待這位忠心耿耿的大臣,歷任君王都不斷給他加官晉爵,直至最後恩封他為「范陽公」——這也是當時外姓功臣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當酈范為酈氏家族獲得了這一至高無上的榮譽之後,也預示著酈氏家族的政治鼎盛期達到了終極。然而,這種政治上的終極,卻孕育出酈氏家族在中國文化發展史上的一個永恆的亮點——這就是酈道元和他的《水經注》。

酈道元【?—527年】,字善長,北魏范陽涿州【今河北省涿縣】人。關於酈道元的生平記載,主要見於兩部史書,即北魏時期齊人魏收的《魏書》和唐人李延壽的《北史》。這兩部史書都有酈道元的傳記,此外,在《水經注》中,酈道元對自己的行蹤也有一些記錄。

據酈道元的家族背景,我們不難想像,出生在這樣一個世代官宦的家庭里,酈道元比出生在一般家庭里的其他人,至少具備了這樣兩個「天然」優勢:一是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和文化熏陶;二是可以獲得比較順暢的步入仕途的機會。事實也是如此。

《水經注》共引文獻資料480種、引碑銘資料357種,這些資料的獲得,應該以這樣兩個渠道為主——家族收藏和酈道元個人收集,而在這兩個主渠道中,又應以家族收藏為主;道元之父酈范為官五十載,且多在山東州郡任職,可以說,酈道元的少年時代主要是在京城和山東度過的,而這種隨父遊宦的生活,使他很早便有機會接觸和了解不同地域的文化,換言之,這種不同地域的文化熏陶,在他少年時代便已開始,其喜好遊歷、訪瀆搜渠的興趣,當亦在少年時期即埋下了種子。

酈道元步入仕途也是比較順暢的,他成年之後,即承襲了父親的封爵,被封為「永寧伯」。其後,出任過太尉掾、書侍御史、冀州鎮東府長史、潁川太守、魯陽太守、東荊州刺史、河南尹、黃門侍郎、侍中兼攝行台尚書、御史中尉等職。然而,他為官的道路顯然沒有父親酈范那樣順暢,而且,在他為時不長的仕宦生涯中,曾經遭遇到三次挫折。真正致命的是第三次挫折,這一次挫折不僅斷送了酈道元的政治前途,也斷送了他的性命。一個文武雙全的精英,殞命於報復與叛臣的反叛,悲劇色彩似乎更濃於悲壯。

但是,令後人頗感安慰的是,酈道元的生命在《水經注》中得到了永存!

酈道元的生平資料主要來源於《魏書》和《北史》,以及《水經注》中的零星記載。《魏書》記載酈道元的籍貫很簡單,就是四個字:「范陽人也。」《北史》的相關記錄是這樣的:「范陽涿鹿人也。」清代孫承澤在《春明夢余錄》卷六十四中說:「酈亭在涿州南二十里,為酈道元故居。」《水經·巨馬水注》說:

巨馬水又東,酈亭溝水注之。水上承督亢溝水於逎縣東,東南流,歷紫淵東,餘六世祖樂浪府君,自涿之先賢鄉爰宅其陰。

《水經注》這段文字所提到的地名,如巨馬水、酈亭溝水、逎縣等,在今天的拒馬河流域全都存在,也即為今日之地理實體,酈亭溝水當然就是流經酈氏家鄉酈亭的這條小河,這是信而有徵的。酈道元家鄉在今河北省涿縣,這是沒有疑問的。

關於酈道元的生卒年月,《魏書》和《北史》的酈道元傳中,均無記錄,因而對酈道元一生中的重要問題一直未能得到很好的解決。要準確推測出酈道元的生年,在目前的狀況下,似乎沒有可能,只有等待新材料的發現,才能以確鑿的證據,真正揭開這個困惑了人們1400多年的謎底。

酈道元為什麼會對《水經》感興趣?他是在何種情況下對《水經》作注的?這些在正史或相關史料中沒有明確記載,但是在《水經注》中,我們卻可以從中尋找到一些線索。酈道元在《水經注》的自序中曾經認為,在當時的地理文獻中,幾乎沒有一本既記述了全國的水道,又能對水道以外的情況進行詳細介紹的相關地理文獻,而他又是一位遊歷廣泛、知識積累豐富的人,因此他深感應該有一部系統的、全面的關於河流水道的地理專著——雖然在他的序言中,對自己的才華、見識等,都有許多的疑慮,其云:「余少無尋山之趣,長違問津之性,識絕深經,道淪要博,進無訪一知二之機,退無觀隅三反之慧。獨學無聞,古人傷其孤陋;捐喪辭書,達士嗟其面牆。默室求深,閉舟問遠,故亦難矣。」如此等等,其實都是他的自謙之詞,因為他已經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他能擔當起這一重任。其次,酈道元認為,地理現象是經常變化的,從遙遠的上古時期,到他所生活的北魏時期,城市興衰、部族遷徙、河道變化、名稱更替……這些地理風貌已經發生了複雜的變化,所以有必要出版一部以介紹江河水係為主的綜合性地理文獻。第三,這也是隱含在他內心的一種願望,即希望祖國能夠統一。酈道元生活在一個南北分裂的時代,他非常希望華夏能夠統一,對於這樣一個宏大的願望,他自知是自己力所難及的事情,於是,他便以遍布全國江河水道為綱,徹底打破了南北界限,以此來表達自己對國家統一的渴望。

上述這些因素,可視為酈道元為何要為《水經》作注的主觀動機,而真正促使他對這項偉大工程付諸行動的客觀原因或曰外部刺激,大概是他在政治上遭受的第二次打擊。《北史·酈道元附傳》記載:「延昌中,為東荊州刺史,威猛為政,如在冀州。蠻人詣闕訟其刻峻,請前刺史寇祖禮。及以遣戍兵七十人送道元還京,二人並坐免官。」酈道元第二次免職是在延昌四年【公元515年】,這次免職之後,直到正光四年【公元523年】,因南梁入侵,酈道元才得以復出,其間有8年的時間。而酈道元的第一次免職是在太和二十二年【公元498年】,復職時間是在景明二年【公元501年】,大約有3年的時間。酈道元在《水經注序》中自言「竊以多暇,空傾歲月,輒述《水經》,布廣前文」,如果結合這幾句話來考量,酈道元真正動手注《水經》,似在第二次免職期間更合乎情理。理由有二:在青少年時期,酈道元即使有注《水經》的願望,因知識積累、學識水平、學術視野、文化閱歷等局限,他是無法啟動這項宏大浩繁工程的,此其一;踏上仕途後,雖然官位不高,然政務纏身,他也無法專心著述,即便有第一次免職的「空當」,但時間太短,似乎也不可能完成這項工程,此其二。由此推斷,酈道元注《水經》當在第二次免職的這8年間,這個時間段,正是酈道元的壯年時期,無論是精力、閱歷,還是學識、視野,似乎都是這項工程運行的最佳時間段。而且8年的時間,也與他所說的「竊以多暇,空傾歲月」相吻合。當然,也不能排除酈道元在第二次被免職之前就已啟動這項工程的可能,同時也不能排除這項工程的真正完成是在第二次被免職之後。但不管怎樣推斷,第二次免職的這8年時間,是酈道元注《水經》至關重要的時間段,這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歷史就是這樣的有趣,一個悲劇的發生,往往預示著一部偉大史詩的橫空出世。屈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