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南卷及其他 第64篇 中國水電英雄譜

陳富強

幾乎所有中國人都會在不同的教課書與童話故事中,讀到過這樣一個從古到今,依舊流傳不衰的古代神話:堯舜時,洪水泛濫,下民其憂。堯用鯀治水,鯀用壅堵之法,九年而無功。後舜用禹治水,禹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疏通河道,因勢利導,十三年終克水。由此可見,對水患的治理成為中國百姓幾千年來縈繞心頭始終揮之不去的問題。如今,人們仍然在關注江河的治理問題,也在關注水能的利用問題。可以說,化水患為水利,變水流為電流,是人類長久以來的夢想。

新中國成立60年來,中國水電建設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奇蹟。水電開發規模不斷邁上新台階,水電壩工技術進入國際先進行列,水力發電設備國產化水平顯著提高,水電的開發給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帶來了巨大的綜合效益,同時也推動了世界水電事業的進一步發展。新中國成立之初,全國水電裝機容量僅為36萬千瓦,而到了2008年底,中國水電裝機容量已達到1.72億千瓦,穩居世界第一。眼下,水電在中國電力總裝機容量中所佔的份額已經達到22%,是中國總發電量的16%,水電在整個電力結構的比例中僅次於火電,在眾多可再生能源當中,水電在電力結構中比例最大,毫無疑問,在能源平衡和能源工業的可持續發展中,水電佔有舉足輕重的戰略地位。

1912年發生在中國的第一件大事是孫中山宣誓就任中華民國第一任臨時大總統。而在西南腹地的雲南人的生活似乎並沒有因為中華民國的成立而有所改變,與昆明緊緊相挨的五百里滇池夜色蒼茫,大觀樓沉重的輪廓在風中無語挺立,那副天下第一長聯隱入黑暗只在月色中依稀可讀最後一行「幾杵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如此漆黑卻無比安寧的夜晚在滇池上空延續了幾千年,終於在這個春天因為螳螂川畔一台水輪機的旋轉而輕輕擊碎。石龍壩沒有龍,但是這個聽起來頗顯雄性的地名卻由此在史料上代代流傳。喜歡遊歷的徐霞客也沒有放過石龍壩,1638年徐霞客沿滇池下遊河道螳螂川且行且吟,用文字記下水的騰挪姿態後繼續北去:「峽中螳川之水涌過一層,復騰躍一層,半里之間,連墜五六級,此石龍壩也。」

這一年的昆明4月依然花紅柳綠,離辛亥革命已經過去半年的昆明街頭冷冷清清,市民習慣了相安無事的日子,他們甚至於都不關心正在滇池下游那條有一個怪名的螳螂川畔在建的水電站是怎麼回事。但是某一天的街上卻突然熱鬧了起來,鑼鼓敲得震天響,鞭炮把人的耳膜也炸裂了。一列百餘人的隊伍舉著布標彩旗宣稱他們是商辦耀龍電燈股份有限公司的人,為首的那位名叫左益軒的則是他們公司的總經理。左益軒不厭其煩地告訴市民,螳螂川畔的石龍壩水力發電站已經在4月12日那天竣工了,34公里長的23千伏高壓輸電線已將電流輸送到昆明小西門水塘子的轉電機房。但是市民對左益軒滿腔熱情所說的每句話都似懂非懂。石龍壩水電站發電跟我們有關係嗎?電燈有油燈煤氣燈方便省錢嗎?

走上昆明街頭賣電的左益軒相信是中國電力史上最早的電力營銷者。從石龍壩水電站兩台240千瓦機組送出的電力可供3000餘盞電燈照明,但一開始昆明人似乎並不領情。最先裝上電燈的市民,熄燈時經常忘記使用開關而習慣用嘴去吹滅電燈,他們由此感覺電燈的使用不如油燈來得省事省力。有關昆明人包括更多的中國人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阻止電燈進入他們的生活,一本德國的《西門子雜誌》在1927年1月出版的第七卷第一期上有一篇文章說得比較客觀,在這篇題為《雲南府,中國第一個水電站》的文章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後來被廣泛運用:「在中國這個大國的內地,雖然有著為發展工業所必需的較為豐富的自然資源和四億多的人口,可是一般中國人比其他任何一個民族都守舊,墨守於祖輩的東西。因此很難接受新的能改善他們從祖輩以來就習慣了的簡樸的生活方式。儘管如此,在這個國家遠離世界貿易潮流和西方文化隔絕的偏僻內地,也有那麼一些卓越的知識分子和開拓者,他們將西方技術成就引進到自己的土地上。這些少數的勇敢者,卻是對公眾中的反對意見和偏見打開了一個缺口。」

左益軒顯然是文章中所稱的勇敢者。事實上,真正開啟中國水力發電之門的那個人名叫王熾。在雲南素有「錢王」之稱的晚清鉅賈王熾在英國《泰晤士報》評選的20世紀10年代世界首富中排名第四,誰也不知道王熾究竟有多少錢。有一個事實是他創設的「同慶豐」商號在鼎盛時期曾一度左右大清王朝的金融市場,就連李鴻章也不得不感嘆:「猶如清廷之國庫也。」王熾以德經商且富而不奢,以其誠信贏得同行的尊重。王熾為後人所敬仰還在於他面對民族和國家有難時能挺身而出。1883年法國出兵犯境時雲南巡撫岑毓英督師出關救援,但所需軍餉巨大,當時唯有王熾一人借墊60萬兩巨款做餉銀。曾受法國人支配的滇越鐵路路權因為王熾回到了中國人手裡。雲南作為銅與錫礦業大省也是王熾出資與官府一起開始了最初的籌辦。至於那個在面對八國聯軍入侵北京而倉皇出逃的慈禧如果沒有王熾開設在全國各地的「同慶豐」分行全力資助,恐怕下場會更加狼狽。

王熾富敵半個雲南但時刻不忘家鄉父老冷暖。所以在石龍壩水電站建成後,雲南人也依舊要將這項義舉安在他的身上。石龍壩水電站投產那年離王熾去世已經9年。在王熾去世6年後的1909年,由王熾兒子王筱齋出巨資並出面組建的「商辦耀龍電燈股份有限公司」成立,石龍壩水電站建設也由此啟動。擔任雲南商會總理的王筱齋子承父業,在石龍壩水電站建設一事上為其父也為自己在中國水電史上留下了一份無價的物質與精神遺產,後來石龍壩水電站成為全國文物保護單位就證明了這一點。石龍壩水電站的水輪機作為中國水電建設的象徵已經運轉了100多年,這是一段值得尊敬的時間長度,它用水能提供的電力最先照亮了滇池的上空,並且成為高懸在中國電力歷史長河中的一盞燈,光芒四射。

眾所周知,水電站攔河或攔江築壩,兼具治水、發電與航運功能。就石龍壩與稍後屈指可數的水電站建設而言,更重要的目的首先是發電,只有在進入黃河、長江等大江大河流域治理時代,水電站的多重價值與功能才得以真正實現。然而在中國水利史上,最先治理江河的目的卻非發電而是治水。可以說中國人對江河的認識與治理是一個由淺入深、由表及裡的過程。而這個辯證過程從我國古代的治河防洪工程技術中就可見一斑,古人從「障洪水」到「疏九河」,又從「疏九河」到「築堤防洪」的治水方式經過實踐的檢驗延續至今。傳說中的大禹就是中國治水的先驅。

大禹治水的故事流傳了4000年,都江堰水利樞紐工程也在成都平原上一站2000年。李冰父子修都江堰是為了根治岷江,卻為後人留下了一份世界文化遺產。被秦昭王任命為蜀郡郡守的李冰看到了縱貫蜀郡的岷江水量充沛但水患嚴重,平原沃野卻常常顆粒無收,耳聞目睹餓殍遍野、民不聊生,李冰悲從心來,治理岷江成為他郡守任上最重要的政務之一。李冰帶領兒子李二郎與當地治水能手沿江實地勘察,直到岷江發源地四川甘肅兩省交界部的岷山,那裡叢山挺拔,終年積雪,是岷江水量豐盈的來源之一。岷江穿越崇山峻岭奔騰喧囂著急流而下至川北灌縣附近,卻因地勢受四川盆地影響而突然平坦,岷江水道也因此突然敞闊,於是,湍急的水流變得舒緩起來,上游帶來的泥沙也開始在此淤積,將河床淤塞,岷江就開始放肆了。而灌縣城外的玉壘山呈東西向擋住岷江使江水不能暢流,東岸因水無法流入而十年九旱,西岸則因水量過大而經常泛濫成災。

都江堰的重要工程是鑿開玉壘山以寶瓶口引水入灌,再築一道飛沙堰則將岷江水通過魚嘴到達玉壘山前分流。從都江堰分水口魚嘴眺望,眼見岷江從高山峽谷間蒼茫而來,到達魚嘴,岷江馴順地一分為二,江水引入連接寶瓶口的內江河道,浩浩蕩蕩地向引水口洶湧奔去。外江則是一座雄偉的水閘,當水量超過警戒線時就開閘放水,讓洪水從溢洪道分流至外江,以減輕內江的壓力。而內江水則源源不斷地流向廣袤的成都平原,灌溉著萬頃良田,延續著「天府之國」的美名。無數修築都江堰的堰工名字隨著滔滔江水流進了成都平原,當時光過去2000多年,人們來到都江堰,來看堰工們留下的藝術,但無論是宮殿還是樓閣抑或是東西兩岸,都不見它們的一絲痕迹,堰工們的靈魂已經築進都江堰的每一塊磚石,為他們的郡守李冰光耀千秋。

石龍壩水電站的設計與建設者們從大禹治水和都江堰那兒得到啟示,利用滇池水能建起了中國大陸第一座水電站。然而主持工程建設的左益軒自從昆明德國禮和洋行訂購了德國西門子電器公司的水電機組那一刻起,心裡就一直忐忑不安。這畢竟是第一次建造水電站,左益軒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左益軒最終決定從德國聘請專家協助石龍壩電站的建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