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海河卷 第43篇 海河水系的滄桑

蔣子龍

近代考古發現:太行山東麓,曾是遠古時期渤海西岸的海岸線。由於冰川期的影響,地面曾發生過大規模的海進和海退,在距今五六千年時發生的海退之後,天津一帶地面上升,漸漸成陸。

至今,在天津平原的東部還保存著三道長弧形海岸貝殼堤。那就是海岸後退、平原東進留下的「腳印」。正如北宋大學者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所說:「予奉使河北,遵太行而北。山崖之間,往往銜螺蚌殼及石子如鳥卵者,橫亘石壁如帶,此乃昔之海濱。今東距海已近千里,所謂大陸者,皆濁泥所湮耳。堯殛鰩於羽山,舊說在東海中,今乃在平陸。」

隨著海退而「東進」的,不光是陸地,還有河流。

古時候的河流沒有河堤,最是「自由散漫」。就連黃河,都多次移道,從天津入海。至東漢時期,海河水系形成,彙集燕山山脈和太行山脈之水,與珠江、長江、黃河、淮河、遼河、松花江等並稱「中國七大水系」。

天津遂成「九河下梢」。

《水經》及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里,稱九河為:清【水】、淇【水】、漳【水】、洹【衛河】、寇【大清河】、易【水】、淶【拒馬河】、濡【灤河】、沽【北運河】,同歸於海河入海。通常所說的海河,是指海河水系諸河流匯聚入海的幹流,起自天津西的金鋼橋,東至大沽口入海,全長72公里。

其實,它的上游不止九河,大大小小有300條河流之多,其中最長的河流達千餘公里。像一把巨型的扇子斜鋪在華北大地上,組成了海河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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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利萬物,天津是海河水系的最大受益者。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以後,封他的兒子朱棣為燕王,鎮守北京,屯兵于海河兩岸。朱棣要擴大自己的勢力,便向四周開闢村莊,從江南和中原遷來了大批移民……

於是,大運河、大清河和子牙河交匯入海河的三岔河口一帶,開始繁華起來,船舶集結,漕運發達,客商會聚,店鋪林立。

當時三岔河口一帶最熱鬧的地方叫「三汊口」和「小直沽」。

三河下梢及海河兩岸的沽很多,曾有72沽之稱。按明朝弘治時期的戶部尚書、大學士李東陽的解釋:沽者,即小水入海之地。1400年,燕王起兵和建文帝爭天下,認為小直沽並不小,是南北水陸交通要道,能大有可為,應取個好名字。

有位大臣拍朱棣的馬屁,說燕王奉天子旨意平定北方,應將「小直沽」改為「天平」。老臣劉伯溫反對,建議叫「天津」。他自然也有說辭:燕王千歲承聖上之命,弔民伐罪,順乎天意,所以叫「天」;車駕又是在這裡渡過河津,所以「天」字後面再加一個「津」。

古時洛陽曾有過「天津橋」,天河之中有九星,能佔據天河都叫「天津」。

「天津」二字很有氣派,也很典雅。燕王當即應允,並傳諭地方,將三汊口、小直沽合併成為「天津」。

可見正是因為有海河,才有了600年前地處「海運、商舶往來之沖」的天津衛,並且讓天津成為近代中國北方最大的工商業和港口貿易城市。

海河則是天津的血脈,可稱得上是天津的母親河。

理所當然,海河也就成了天津的主要象徵,並成為它強大而廣闊的依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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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人類在依靠河流繁衍生息、發展經濟的同時,也吃盡了河流泛濫的苦頭。

海河水系東臨渤海,南界黃河,西靠太行山,北依燕山,地跨北京、天津兩大直轄市,內蒙和遼寧的一部分,河北大部【流經河北省70%以上的土地】,山東、河南、山西的東部和東北部,總面積達32萬平方公里……

自古以來,它就是一條條放蕩不羈的河流。其複雜的扇形水系,扇面極大而扇柄極短,如一柄巨大蒲扇,鋪蓋著北國大地。

海河水系的另一個特點是,太行山脈和燕山山脈合阻氣流,伏汛暴雨,雨量集中。每到汛期,「扇面」上源的300多條支流若亂箭齊發,洪水奔騰直下,爭相灌入「扇柄」般的海河,洶湧之勢無可阻擋。而海河下游入海口處多年泥沙沉積,肚大嘴小,宣洩不暢,河水自然就會漫出河道,形成洪災。

千百年來,曾讓生活在海河流域的人們百感交集。感嘆海河水系既是眾生的生命之源,又是禍患之根。根據河北省旱澇預報課題組1985年編輯出版的《海河流域自然災害史料》和天津市博物館1964年編印的《海河流域歷史上的大水和大旱》記載:

從1368年到1948年,海河水系在580年里竟發生387次嚴重水災,平均一年零三個月鬧一次大水。僅1917年的那次特大洪水,受災縣份就多達104個,被淹面積38950平方公里,受災村莊1.9萬餘個,受災人口共620萬人。其中天津被淹泡過70餘次。

1604年明萬曆三十二年【1604年】和清嘉慶六年【1801年】的兩次大洪水,天津城內積水4米,城外則水天相連,與渤海渾成一片。天津衛成了泡在海中的一座孤島。

清嘉慶六年【1801】七月,北運河陡漲丈余,「海不收水,逆頂內河」。以至於南北運河、永定河及各處旱路均被洪水淹沒,大水連成一片。四鄉農舍與莊稼俱被浸泡,百姓紛紛避遷。趙野的《河溢即事有述》記述了當時的情景:

村人夜半走相呼,水勢直下奔津沽。

汪洋橫溢數百里,洪濤濁浪漲田廬。

孤村勢危欲浮動,人如群蟻緣漂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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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20世紀的前葉,天津又遭遇過兩次特大洪水:一次是1917年,一次是1939年。

據當時《北京時報》報道:「天津各水陡漲,沿河一帶村莊盡成澤國……南運河決口三處,天津所屬岌岌可危,食糧薪炭飲水一概缺乏。西南關外以至南開、南市、日本租界處,一概水沒胸膛,數十萬遭水難民,扶老攜幼,慘不可言。」

《申報》報道:「天津災情之重為歷來所未有,就全境而論,被災者約佔五分之四,災民約有八十餘萬人……查水之始至系在夜半,頃刻之間平地水深數尺,居民或睡夢未覺,或病體難支,或值產婦臨盆,或將嬰兒遺落,老者艱於步履,壯者戀其財產,致被淹斃者實有二三百人,而其逃生者亦皆不及著衣,率以被褥蔽體,衣履完全者甚屬有限。」

1939年7月的那場大水,現仍有部分親歷者健在,網上發表了他們的敘述:那是一場噩夢一般的災難。1939年的7月下旬,天氣悶熱,多日不下一滴雨,而山西方向、太行山脈卻連日暴雨,出現洪水。天津水文專家們估計,那洪水一個月後才能到達天津,即使泡了天津,估計最深也就10厘米,一周後即可消退。1917年大水之後,天津人汲取教訓,防洪上做有一些準備。千百年來,天津地區十年九澇,澇慣了,泡水10厘米,算是樂觀的年份。

不想洪水突然衝到眼前,排山倒海般壓向天津。

天津人匆忙應戰,無奈戰線太長。1939年8月20日,陳塘庄大堤崩潰,洪水頓時沖入市區,日、英、法等租界全部被淹。老城裡、南開、南市等地都被泡在水裡,南市一帶水深處達二三米。

「屋漏偏逢連陰雨」,緊跟著天津地區也大雨滂沱,連潑十多天,災情就更重了!

葉道綸老人回憶說,她當時住在和平區成都道,屬於天津著名的「五大道」高級住宅區,地勢很高,竟也被大水淹了40多天。一家人困在樓上,沒吃沒喝,餓得發慌,物價飛漲,變賣金銀首飾等家當,換糧僅幾斤。危急關頭,若不是有位親戚蹚著齊腰深的洪水,用一隻木盆及時送來一袋麵粉,後果不堪設想。

同樣也經歷過那場大水的張連璧老先生說,那水大得令人眼暈,汪洋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好多房子淹泡時間一長,磚酥了,土軟了,呼啦一聲就癱在水裡。窮人的房子大多蓋在市郊,而且全都質量不高,不禁泡,房子一倒,全都成了難民。張連璧至今仍記得那時挨餓的滋味,當時哪有吃的?家中窮得本來就是難有隔夜糧,洪水漫天遍野地一泡,連棵野菜都挖不著了,不挨餓等嘛?

張連壁和5歲的弟弟拿根竹竿,竿頭兒上釘顆鐵釘,整天在水邊上轉悠,盯著水中的漂浮物,無論漂來什麼,只要是能夠吃的,諸如半個爛瓜什麼的,立刻用竹竿把它攔住,撈上來弄回家趕緊煮煮吃掉。

當時的天津,日本人甚多,其中日本攝影師秀魔克作拍了好多記錄那場水災的照片,事後還出版了一部影集《天津水災記念寫真帖——天津居留民團》。從影集中的照片上看,哪裡還有天津?只在洪水中看到一些尖形房頂。泊在海河中的輪船,吃水線高過路邊的一二層樓,船上的煙囪高過路邊一座10層的樓房。處於市中心的老中原公司的門前,竟是船來舟往。宮島街與春日街交口處的中國郵局,改在二樓窗台上辦公,顧客站在船上和業務員交辦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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