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珠江卷 第35篇 梅江在我心上流——梅州兒女治水壯歌

李鐘聲

又見梅江。

站在這雄偉、壯觀而又美麗的南堤上,江面上是朝陽下像緞子般閃著波光的江水。對岸,堅固的新堤護衛著的舊城,高樓林立;身後的南片,也早已成了一片新城區。新修的街道寬闊,新蓋的住宅樓成排,車水馬龍,完全是一座現代化新城景象。

啊,這就是我的故鄉梅州當年的縣城嗎?是數十年來伴著我的生命征程在夢中奔流的梅江嗎?

我按捺著遊子歸家見到母親一樣的激情,凝望著,掃視著,尋覓著……我不停地翻動我30多年前腦庫中的記憶,就像電影畫面回閃的鏡頭,同眼前的一個個景物作著比對、連接和憶想……

此刻,我覺得想要用一兩句話來形容眼前梅江的變化表達我對這些變化的理解,已經力不從心。不論是長期生活在這裡的土生土長的梅州人,還是近些年興起自駕車梅州游的匆匆過客,都對這梅江邊「一河兩岸」的建設成就和環境美,從內心深處發出由衷的讚歎。作為作家,我覺得眼前最合適的,莫過於先細細地看,細細地思索。當然,作為喝梅江水長大的遊子,無以一絲金銀回報父老鄉親,今日能為故鄉治水立傳——努力寫一則壯歌,也殊顯難得和珍貴。30多年來,從作家和記者的崗位出發,筆者寫過許多報告文學,寫過葉帥最後一次故鄉行,寫過雷州的縣委書記,寫過勞動模範、企業家,寫過改革者……今日要用我的筆來記錄客家兒女與梅江的關係和歷史,心中既榮耀又感筆桿的沉重。筆者深知自己在寫作歷程上是一次對故鄉別有意義的採訪,但,卻是一次遲到的採訪了——心的深處有一點對人類與水與大自然關係的遲到的補課感,和對故鄉回報太遲的虧欠感。

如今,當我帶著這個任務佇立在梅江南堤上的時候,眼前的景緻,實在很難同我腦海中記憶的鏡頭相對接:——

30年前我曾走過的江邊低矮破敗的土堤呢?那是每年春夏洪水以後總是遍體鱗傷千瘡百孔的堤。它抵禦不住洪水的沖刷,十年九崩。它護衛不住岸邊的民居和田園,不管是金黃的稻穀、孕穗的玉米、碧綠的菜園,轉眼間都會在決堤的洪水中變得無影無蹤。一眼望不到邊的是渾濁的澤國。許多經不起水浸的泥磚屋倒塌了,鄉民失所流離。無處可逃的雞鵝豬鴨溺死後,滿地散發著臭味,蛇鼠橫行……

眼前,花崗岩壘起的長堤對列兩岸,堅如磐石,管制著靜靜的江水。打磨得光潔好看的花崗石圍欄前,老人忘情地拋出長長的魚竿,悠閑地垂釣;寬闊的水泥堤面,車行有序;一側花圃環繞的廣場,舞者翩躚。——

那中心埧前面南堤下黃牆綠瓦的天主教堂呢?那是赤日炎炎驕陽下鐘聲悠悠的教堂,「文化革命」中在紅衛兵「破四舊」、「砸爛封資修」的口號下,被衝擊得七零八落;附近低洼的菜地、村頭的荊竹和張著飢餓大眼睛的魚塘,靜靜地無言地默`默望著夕陽……

眼前,在雄偉的江堤護衛下,一條條寬闊的大街輻射開去,店鋪林立,市聲喧嘩;客都新村一棟棟帶陽台的新住宅,排列有序;一座宏大的上書「葉劍英體育館」的建築,大氣體面。它像這座城市的一張名片,立馬讓人想到這裡素來就有的「足球之鄉、體育之鄉」的美譽。

眼前,高高的大堤前,綠波蕩漾,水溢河滿。我知道,離城沒多遠的丙村梅江河面,早就建起了攔河大壩和水電站,江水長年不枯不竭。眼前沒有沙灘足球賽了,今日到了堆沙年齡的小姑娘,改行在江堤上練習著跳繩子。——

更難忘當年,河上小小的打漁船,月下艄公的號子。河邊汲水、洗衣的姑娘,隨口而出的熱烈動情的客家山歌,歌聲順著流水飄蕩……

當然,這詩情般的畫面,只能出現在風調雨順的年月,那才會有這般安樂太平的日子。那樣的安樂日子太平景象,是世世代代梅江兩岸客家兒女的夢想和希望啊!

筆者在梅城邊梅江支流的河邊長大,對梅江的性格和兩岸的發展變遷,過去一直以為比較了解比較熟悉。梅江在筆者的依稀記憶中,有深情,有溫柔;也時有發怒發威,放蕩不羈。

總之一句話,不論是父母官還是在外的遊子普通梅州人,梅江,都是我們身上的血脈心上的河啊!

與奔騰浩瀚的長江、黃河、珠江相比,梅州的梅江顯得沒那麼聞名,那麼為人所知。她就像當地慣於吃苦耐勞的客家人那樣,世代樂於同群山為鄰,與千丘萬壑為伴。它穿過重巒疊嶂,穿過谷地丘陵,引領著縱橫密布的溪澗河流,匯入韓江,再經潮汕注入南海。

梅江,在中國內地版圖上江河大家族中,只是小弟小妹。然而,她小得活潑生動,喜歡在坑坑窪窪的大地上唱歌跳舞;她小得性格倔強,千山萬嶺都不能阻擋她的腳步;她時而懂事情深,用她的乳汁哺育著兩岸的兒女;當然,有時也耍脾氣逞威風發怒無常。

如果我們站在一張大比例的梅州區域地圖前,當可以看到,形同一片梅樹葉狀的梅州地區,位於廣東的東北部,地處韓江中上游,是閩、贛、粵三省的交會區。梅州市轄梅縣、興寧、大埔、五華、平遠、蕉嶺、豐順縣和梅江區。歷史上各縣先後隸屬南海郡、義安郡、循州、潮州等。清雍正十二年【1733年】設直隸嘉應州,屬廣東巡撫。從地理上簡單地說,梅州地區這片土地東西直線寬約167公里,南北直線長約172公里,總面積1.5萬多平方公里。整個地勢自西北和東北向東南傾斜,蓮花山脈從梅縣、大埔、興寧、五華自東北向西南延伸,與千百條河流小溪一起,分割出許多小台地、小平原、小盆地和河谷。據記載,集雨面積1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有50多條。梅州境內的主要河流有韓江和梅江,以及梅江的支流琴江、寧江、五華河、程江、石窟河、松源河,以及韓江的支流汀江等;串在這些河流身旁的梅城、興寧、水寨、蕉嶺、丙村、鬆口、大埔等,就像一隻只寶葫蘆,成為當地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不要說茫茫宇宙間偌大的地球,就看這神州大陸一角的梅州,這山這川這江這河這溪這澗,還有其伴生的水文氣象樹草萬物,就夠紛紜複雜了。不要說人類在這地球上,從微生物起源進化,因水而生,因水而長,只看看粵東北山間的這500萬客家人,他們與這山川大地的關係,就可以看到江河之水如他們的血脈和生命般重要。梅江,是地地道道的粵東北客家兒女的母親河生命河啊!

客家人從中原遷來,娶山而居,不,應該說是在這粵東北丘陵山地間循水而居。筆者和一批文化考古學者參與論證的客家先賢第一人程旼,在1600年前南遷,就是落戶在平遠縣官窩裡埧頭的一泓溪水旁。這就是程源河故址。離這裡不遠的梅江的支流程江,也因程旼得名。同華夏民族的無數先賢一樣,程旼和他的後代逐水而居。大山和溪流,是粵東北客家兒女的父母。客家人在它們的懷裡長大,承繼了粵東北山川的品格。

筆者的故鄉大喜村,在梅城西郊渡江津上溯5里的程江河邊。這裡,解放前十年九受浸,原名叫大水埧。村子裡六七十戶人家,最早是由兩兄弟繁衍,至今傳下已將近30代。據說,當年兄弟倆世居梅江下游的松源,是農閑時撐著竹排帶著鸕鶿,打魚沿梅江而上,進入程江這個形似月牙的河段,見右岸彎彎一片豐茂土地,在河之洲,依傍著遠處長滿大松樹的岌崗山林。兄弟倆就在這裡定居下來,留下今日被喚作「上屋」和「下屋」的兩座香火繚繞的祠堂,還有興旺的後代數百人丁。

傳說近於神話般美好,記憶卻甘苦相伴。在筆者兒時的印象里,大水埧人天天同水打交道,不論是生產生活,都離不開涓涓奔流的程江。他們愛水又怨水。每年春夏端午節前後,只要一下暴雨,程江洪水逞威。父兄們荷鋤挑箕擔土上堤,徹夜奮戰。常常是雨聲中數里長堤燈火通明,告急的鑼聲不斷。暴雨若下多幾天,人,戰不過天了,洪水或決堤,或漫頂,大水埧名副其實到處汪洋,一片大水。老人們談起這些,至今仍心有餘悸。

到了太陽高掛的晴日,那是小時候,父輩在河道上築「陂頭」——即選擇河水平緩和較窄處,用碗口粗的松樹打樁夾上芒草,這是民間最古老的攔河引水灌田工程。到上世紀1958年大躍進年代,程江上游修起了大坪水庫和梅西水利引水工程,下游兩岸數十里村莊全都受益。大水埧洪水減少了,良田得到灌溉。就是原來一些常內澇的低洼低產田,也因為有水利灌渠的調節,變得穩產高產。「文化革命」以後,公社又三番四次整治河道為程江療傷:一是對彎曲的河道再作裁彎取直數十公里;二是建起了一座座小型水電站,包括大水埧村頭的紅壙水電站。洪水少發了,村子裡的農戶家家都用上了電燈,碾米也用上水輪機了。

親也程江,恨也程江。大水埧與程江的關係,大水埧與水的甜酸苦辣,是千百座客家山村同水關係的縮影。世世代代講阿姆話、口口聲聲親切地說「涯」的客家子民們,他們的父輩佔山為王日,是否想到,此後在這裡立足,大自然【包括江河】會給你如此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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