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珠江卷 第34篇 雷州青年運河今昔

沈仁康

今年雷州半島雖也受到颱風暴風的襲擊,又受到乾旱的困擾,可是我們馳騁在它的高速公路上,投入眼帘的卻是滿目嬌綠,秧苗綠得深濃,而且閃耀一種滋潤的油光,那是一種調色板上無法調出的自然之色。如今的雷州半島已經具有抗擊各種自然災害的能力,這能力是60年來特別是30年來建立起來的,它再不是貧困的、荒涼的、任何一點災情就可以擊倒的模樣。

我們沿路也和不少人聊天,許多人都會對鶴地水庫、雷州青年運河讚歎一番,說那是「功勛水」、「生命泉」。

水的重要是無人不曉的,有生命的東西都離不開水,水是一切生命的生命,只是它又被常人低看了罷了,認為它太平常、太廉價,而不珍視它的價值。是的,地球上的水很多,地球表面的70%被水覆蓋著,但那是海水,鹹的,吃不得,灌溉不得;淡水卻只佔總水量的2.5%,其中八成以上又是南北兩極的冰川雪山,人類真正能利用的僅佔1%,而且它的唯一來源是靠天降甘霖。為了這點水,全世界許多地方都為分配它而矛盾不斷,所以權威專家認為世界曾為土地、石油而戰,不久也會為水而戰!這是十分聳人聽聞的!細想想也對,因為日益發展的世界日益更需要水!

人類的生存需要水,糧食的生產也需要水。

鶴地水庫、青年運河如今遠遠不止提供人們的生活用水、農業用水,而且提供著工業用水。

我們在時隔多年之後重返雷州半島,確確實實感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境界。我們走了好幾個縣城,改革開放前的只有低矮破舊平房的縣城,今日都是高樓挺拔、車如流水馬如龍的景象,那裡的賓館、酒家的水平一點不輸於大城市,這不得不叫我們在心裡驚呼:「發展的潮水原來早已灌滿了這裡的港灣了!過去對比那麼明顯的差別,如今可以說消弭不見了!」這是我們心中的結論。

工業的發展也離不開水,離不開鶴地水庫和青年運河。說它是「功勛水」不為過分,這在半個世紀之前,在興建鶴地水庫、青年運河之際,當時更多關注的是人民生活用水和為農業解渴,而沒有想到之後的發展工業的需要!

這水,源遠流長啊!

這一路上也聽說了這樣的故事:

「文革」之中,造反派揪斗當年的湛江地委書記、鶴地水庫、青年運河水利工程的總指揮孟憲德,讓他坐「噴氣式」,讓他承認是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讓他承認興建水利的「罪大惡極」。這位鋼鐵漢子不肯低頭,沉重地說:

「要是當年不修鶴地水庫和青年運河,你們就沒有足夠的水喝,就沒有足夠的糧食吃,你們今天就沒有足夠的精力在這裡批鬥我了!」

孟憲德在當時極度的憤怒中,也還沒有想到今後如果沒有水,湛江工業也無從發展的這個更深層次的問題。

水是一切生命的生命,也是工業的血液。

湛江、雷州半島和鶴地水庫、青年運河有著血脈交融的關係,滲透到了生活的各個方面。

我們是懷著崇尊,來重訪這一庫一河的,重溫當年激情燃燒的歲月的。

水,對雷州半島至關重要,還須從雷州半島久遠的苦旱歷史說起。

雷州半島經受的災害是很多的,有風災,有雷電之災,有海潮之災,有洪水之災和蟲災,可是最為揪心的是乾旱之災。缺水,長久地困擾過這長腿形的、伸入海中的半島。

雷州半島以前本是廣闊的淺海,2億年前左右的時候,地殼劇烈變化,天翻地覆,滄海桑田,它才隆起而為陸地。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時,由於地殼的斷裂沉降,使海南島與雷州半島分了家,中間形成了寬達18海里的瓊州海峽。同時地層深處的火山岩漿噴出地面,火山熔岩覆蓋了半島的一半面積,形成了許許多多低矮的丘陵地貌。火山灰是肥沃的,但是火山形成的砂岩是鬆散的,盛不住水。紅色的火山岩層又使雷州半島成為紅土半島。

也許,說雷州半島缺水,人們會不相信,人們只相信西部內陸缺水,可是它歷史上就是苦旱的。

每年這裡降雨量有1700毫米上下,應當說很豐沛了,可是下雨的時間大都集中在7、8、9的幾個月里,雨勢往往很急,雷州半島卻沒有辦法留住它們,中間高、四圍低的地勢加上砂岩地質的透水性,水很快流進了大海。一場大雨下來會成為洪災,3天不下雨就變成乾旱。雷州半島除南部有一條不長的南渡江外,幾乎沒有河流、湖泊、濕地。望天田得不到水利的調節,也就成了徹徹底底的望天田。

雷州半島從歷史上說開發是比較遲的,除徐聞是漢代置縣外,廉江、遂溪是唐代置縣的,湛江原本是一個小漁村,南宋之後才熱鬧起來,成行成市。吳川也是南宋之後才開發的。

雷州半島從來被認定是蠻荒異域,一些貶官謫臣被放逐這裡,認為是有去無回的地方。雷州半島上生活的先民是「百越」人,隋唐時被稱為「俚僚」人,包括猺、獞、峒、獠、黎等族。請注意,他們的稱謂都被加上反犬旁,他們被認為是與獸同宗的,連稱「人」的資格都沒有。直到宋代以後,雷州半島移民增加,明代更有大量的移民由福建來此,人口驟增,原先的土著受到漢化,逐步演變為苗、瑤、壯、黎等族。

苦旱是與雷州半島結伴的,與生俱來的。

那些古舊的、紙張發黃變脆的、有許多蟲孔的縣誌上,記錄了許多兇險許多災情,唐、宋、元時記載得還相當粗簡,明、清、民國年代內容就比較繁多了,往往離不開「赤地千里,垌無一青」、「米珠薪桂,餓殍遍野」的記載。雷州半島的土是紅的,叫「紅土」,這紅土更助長了乾旱如火的視覺印象,更凸顯了乾旱的質感。

自古以來,這乾旱重災區里,蠻荒酷熱,滴水難覓,十種九不收,人民生活極端貧困,遇上大旱災,飲水都缺,啃盡樹皮草根,哀鴻遍野,餓殍載道,不毛赤地,千里如斯。

下面摘錄幾則府志縣誌上的文字:

明萬曆二十年【1593年】,六月大旱無禾,米價騰貴,民多流亡。

萬曆二十三年【1595年】,雷州大旱,赤地千里,是歲斗米二錢五分,民多茹樹皮延活,餓死者萬計。《石城【今廉江】縣誌》也說:春,大饑荒,穀米甚貴。歌謠云:「只鵝只換三升谷,斗米能求八歲兒。」五月,鼠疫大作,死屍橫道,數歲子女只易谷數升,邑中不染病者僅一二。

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大風雨,毀廬壞宅,傷禾害稼。

萬曆三十九年,蝗蟲為災。

短短的幾年間,年年有災,小農經濟根本經不起如此的折騰,農民只能任憑天災人禍折磨,毫無反抗之力,唯有「賣兒鬻女」或者「餓殍遍野」,造成更加觸目驚心的「赤地千里」。

更如: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大飢。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大旱,蝗蟲作害。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大飢,設粥賑濟。

光緒十一年【1885年】饑荒。

光緒十七年【1891年】鼠疫盛行,斃七百餘人。

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大旱,谷價騰貴。

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鼠疫,簕竹結子,歲飢,民多食竹子以充饑。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鼠疫,大旱,災荒嚴重。

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大旱,禾稼無收,災民流民流離失所,餓死者無數。

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八成農田龜裂,作物焦枯,民不聊生,百姓入山尋野菜充饑。

這等悲惋無法一一引述,一代代的悲劇延續不斷。而且海潮登岸、颱風肆虐、雷擊電劈【雷州是世界上僅次於印尼爪哇島的第二雷區】、豪雨毀屋,接連不停,最後歸結為「民大飢」。

明代詩人陳鑒,面對雷州苦旱,歌云:「道旁遇老農,未語吞聲哭,去年連苦風,飄揚發我屋,今年逢苦旱,處處皆枵腹,草根與樹皮,飢來當糧粥……」

民國六年【1917年】8月,桂系軍閥派營長李宗仁由廣州乘海輪抵雷州鎮守,他看到的不但是赤地千里、民貧土瘠,還看到了匪患連連,「是年,土匪數百人掠劫唐家靈界村,村民奮起反抗,被殺數百人,全村房屋被燒光,財物劫盡。」

雷州人民窮到什麼程度呢?

解放初期,一些下鄉幹部到海康農村去蹲點,用兩張木條凳架一塊木板當床,木凳擺不平,他們就想找塊斷磚殘瓦墊平凳腳。但是他們全村走了一遍,竟沒有找到。村民明白了他們的意圖後說:「不用找了,我們村從古到今沒有過一間磚牆瓦面的房子,哪裡來斷磚殘瓦?」原來,這裡的村民世代結草為舍。

踏上雷州半島的紅土地,首先會看到牛車在緩緩地行進,騰起輕煙似的縷縷紅塵。牛車的兩個輪子是兩片鋸成圓形的木板,因為做得不圓,往往成橢圓形,兩個輪子不能協調滾動,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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