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珠江卷 第33篇 河源水傳奇

楊克

2009年9月5日,當我聽到河源市市委書記陳建華緩慢而堅定地說出「人類是要順從自然還是要馴服自然,這是存在爭議的。而我認為,人類理應順從自然!」的時候,我腦海里閃出的是萬綠湖波光粼粼的萬頃水面。

河源市是保持自然生態的典範。它擁有華南地區最大的人工湖——舊稱新豐江水庫,現在叫做萬綠湖。水庫四季常綠,洗鍊如碧,湖水常年保持國家地表水Ⅰ類標準,這意味著可以直接飲用,被喻為廣東最後的生命線。

2004年,當浙江農夫山泉公司的董事長兼總裁鍾睒睒在河源考察時,他站在新豐江大壩上發出感嘆:萬萬想不到,廣東工業化、城市化程度這麼高,還能有這一湖凈水!

廣東無疑是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改革開放三十一年來,粵人敢為天下先,創造了讓世人驚嘆的奇蹟,為中國成為新興的崛起中的大國做出了巨大貢獻。我們有著冉冉上升的綜合國力,然而,在生態環境方面許多地方卻蛻變得無比脆弱。這其實是「同一個世界」面對的人類困境。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後,全球氣溫明顯上升。降水量重新分布,冰川和凍土消融,海平面上升,生態失衡的警報再一次拉響,人類的食物供應和居住環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如今從空中往下看,被嘆譽為「世界工廠」的珠三角地帶,密密麻麻的廠房、煙囪櫛次鱗比,土壤重金屬污染偏重。

可近在東江中上游的河源,居然還有最後一顆「綠色明珠」,儲蓄了139億立方米可以直接飲用的天然水,在我們驚異廣東這些年創造財富騰飛的偉業之際,人們終於認識到:這才是廣東最珍貴的財富,這才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業!

這一池清水並非一代人努力的成果。從建國伊始,廣東省、河源縣歷任領導人就對廣東這條「生命之線」呵護備至,葉劍英、陶鑄、陳郁、趙紫陽、習仲勛、梁靈光、任仲夷、林若、李長春、葉選平、張德江、朱森林、汪洋、黃華華、梁偉發……萬綠湖水擁有著萬年長綠之勢,在這種氣勢背後,是這些領導人傾注的大量心血和關懷。

2007年,這個榮耀的接力棒交到了時任河源市市委書記陳建華手中。

在陳書記首倡和大力推動下,最近河源已經與廣州、深圳、東莞三市簽訂《萬綠湖直飲水項目合作框架協議》,這不僅將極大保障三市數千萬民眾的飲水安全與生命健康,還使「水為財」終於成為現實。這意味今後萬綠湖將成為河源地方財政綿延不絕的財源。

讓河源人民滿意的還不止這些。據環保部門的數據顯示,河源市大氣環境質量常年保持在國家一級標準,東江新豐江等江河水質始終保持國家地表水Ⅰ—Ⅱ標準;境內森林覆蓋率高達70.6%。河源是廣東惟一沒有下過酸雨的地區,也是全國為數不多的同時擁有一流水質、一流空氣、一流森林的地級市,也是中國的「生態環境保護最佳範例」城市。

她沒有愧對她的名字:河源!

河之源,生命之源!永恆之源!

水。這個僅僅四畫的象形字貫穿了一個文明古國的興衰史的書寫一部中國歷史,也是一部治水史、護水史、文明史。他說:你看,尼羅河一次又一次的水患和一次又一次的不斷治理產生了埃及文明;恆河年年的水患和治理產生了古印度文明;黃河無休止的水患和歷代名賢對黃河的治理產生了黃河文明、中華文明。當我們推測地球之外的天體有無生命存在時,想到的第一個條件就是水。人類自古就擇水而居,古往今來大凡有村莊的地方,都會有一眼汩汩的泉水;而一座城市,旁邊往往都會伴著一條浩蕩的河流。

千百年來,人與水,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博弈!當大禹將河山走遍,把龍門劈開,將那條怒吼的黃色巨龍馴服之後,一個璀璨的文明開始在東方開枝散葉。從華夏最早的治水以疏導代堵塞的做法,就說明:治水首先要順其自然,不能逆天而行。但人為地提升自身生存環境的質量,總難免要局部地改變水文的形態,在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水利事業在朝代的更替和家國的興亡中彰顯出「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力量,於是,李冰父子的都江堰為秦國的崛起埋下富庶的基石,至今仍澤被西蜀;而京杭大運河,襯托著隋楊氏天下凄愴的落幕背影。

在我們古老的國度里,河源是個不算響亮的名字。這是一片遠離人們視野的土地,在煙波浩渺的帝國史中,她只能孤獨地偏安一隅。即便這裡是侏羅紀時期恐龍群雄爭霸的疆域【河源市館藏恐龍蛋化石已突破14000枚,獲得吉尼斯世界紀錄,位居全球第一】,即便這裡早在商周時期就已經香火興旺。直到一座大壩在這裡拔地而起,直到一片碧水在這裡汪洋瀉地。一座豐碑在此築起,這喧囂時代的世外桃源,方埋下了一段「聚寶盆」的佳話。

建大壩,造水庫,這是馴服自然;守護一湖綠水,建設生態文明,這是順從自然。二者存在悖論么?

河源是怎樣做到的?

陳書記又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決定,就一直幹下去!既然開始,就要完善一點,科學一點。」

在這個堅定而蒼涼的表述下,隱藏著多少世代糾纏的故事呢?

2009年9月,我再度走訪了客家古邑廣東省河源市,遊覽了河源人引以為傲的萬綠湖,參觀氣勢巍峨的新豐江大壩。當我在萬綠湖的碧水艷陽里感受天高雲闊時,當我在雄奇的大壩上把整個河源市放眼盡收時,我似乎看到一個仍在訴說的傳奇。

傳奇是一個模糊的名詞。沒有人知道他們犧牲了多少,沒有人知道他們貢獻了多少。那個激情過剩的「大躍進」年月,那些顛沛流離的移民生涯;還有新時期的勵精圖治,新世紀的萬綠守護。外人無從知曉,但河源人懂得。1958年伊始,犧牲與奉獻這兩個看似互不相干的名詞上演了一段相互糾纏的歷史。

歷史是人民寫的!一切要從新豐江大壩說起。時光回溯到1958年。

從共和國60年的編年史往回看,1958年是風雨如晦的一年。在那個荒唐的「大躍進」年代,每天都有許多「驚天壯舉」在上演:農業生產頻頻放出畝產萬斤的「衛星」,當時最著名的宣傳畫是,一個小姑娘坐在浩浩湯湯的麥浪上笑臉開懷;村和鄉取消了,成立了「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的人民公社,村民歡天喜地地吃大鍋飯,吃光了糧食等著挨餓。其中最讓來人瞠目結舌的還屬「大鍊鋼鐵」,各家把鍋碗瓢盆、門上鐵環、祖傳銅器等等一切金屬都拿到村頭的土高爐里「鍊鋼」,用鐵疙瘩充報鋼鐵產量……

在「頭腦發熱」的歲月里,新豐江水庫是那個年代裡為數不多的「清醒」、「理性」的產物之一。

為什麼說她「理性」?再把鏡頭往前拉就能一窺究竟。

1849年,新豐江決堤。洪水肆虐,老百姓拖兒帶女背井離鄉,舉家逃難。斗米千錢,逼得人心惶惶,度日如年,再也過不下去了。大批農民靠行乞為生,街旁道上哀鴻遍野。稍稍大膽的或落草為盜以搶劫為生,或參加饑民搶糧暴動,除此之外就只能坐以待斃,活活餓死是惟一的命運。這是河源縣發生在一個半世紀前的的慘劇,此年洪水決堤,上千個家庭遭到滅頂之災。

事實上,由於缺乏一座調節水流的大型水庫,新豐江隨著雨季暴漲的洪峰就成了一頭頭暴虐的猛獸,每年都如期而至耀武揚威一番,這樣的慘劇曾經屢屢發生。據有關史料記載,自1462年至1949年,河源縣一共發生過21次傷亡慘重的洪澇災害。河源是廣東省5個暴雨中心之一,每逢雨季當地百姓都過得心驚膽戰。

新中國成立不久,在廣東省河源縣興建一個大型水庫就提上了議事日程。在國家第一個五年計畫中,新豐江水電站是位列其中的重點工程,受到了中央的極大重視。1956年初,發展國民經濟第二個五年計畫通過之後,中央水利部立即派出一支由多位成名已久的專家組成的勘探隊,對新豐江流域進行全方位的勘測。

新豐江這條頑劣難馴的「小白龍」,俗稱「河源小江」,發源於新豐縣小正鎮七星嶺,東流經西坑,與連平忠信河匯合入河源境內半江,納河源縣船塘河、洛湖河、燈塔河,再集治溪、立溪、古嶺、南湖諸水,繞河源市區匯入東江。新豐江全長163公里,其中河源境內主河長為84.1公里。順河而下,水邊山林豐茂,溪流縱橫,地暖魚肥,一派魚米之鄉的盛景。千百年來,勤勞善良的南粵人民在這裡男耕女織,豐衣足食。大多時日新豐江就像一位慈祥的母親,含辛茹苦地哺育著河源子民。可一旦洪澇肆虐發起威風來,卻又像狼外婆那樣可怕。

勘探隊經過多次複查,最終確定在新豐江下游,距河源城區6公里的東埔鎮雙下村亞婆山峽谷為大壩地址。只有親自見到「亞婆山」的鬼斧神工之勢,你才能體會到此地實乃築壩的得天獨厚之址——兩山間距約千米,一條怒流從山下躍過。而下游,就是安居樂業的河源縣城。只需在山間豎起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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