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黃淮卷 第11篇 大河走高原——引黃入晉工程素描

焦祖堯

山西人想幹啥?

黃河源自青海巴顏喀拉山的約古宗列渠和多曲,它出崑崙,匯洮湟,納汾渭,容洛沁;它傍大漠,驅流沙,過草原,穿峽谷,九曲十八彎,奔入中州大地,一瀉千里,東歸入海。

黃河從偏關老牛灣進入山西,飛騰直下,像一把利劍劈開秦晉高原,在相距數百米的兩山之間,一路咆哮如雷,勢如千萬條蛟龍,到山西吉縣龍王山一帶,驟然收口,倒懸傾注,直垂河溝,跌入30米寬的谷壕之中,落差達30多米,只見巨浪翻滾,急流射壁,像無數猛獸在咬噬搏鬥,驚濤怒吼,聲震數里可聞;一團團煙雲水霧騰空而起,在陽光中出現了七色彩虹。這就是壺口瀑布。

黃河從內蒙古進入秦晉兩省,最終在山西垣曲縣馬蹄窩村流入河南。一千多公里的流程中,匯入山西13條較大的河流。山西的降雨量本來就少,相當部分雨水又通過這些河流流入黃河。

山西嚴重缺水,山西人要把黃河水引上來。

有人說,山西人真敢想敢幹啊!

「引黃」的想法,兩千年前就有人提出過;兩千年來沒有人敢幹的事,今天的山西人卻要在幾年內把它干成,山西人的想像力是不是太豐富了?

不錯,山西人是極富想像力的。黃河從內蒙古進入山西,開始曲折南行;這拐彎的地方就是山西偏關縣的老牛灣。關於老牛灣,山西人的祖先有這樣極富想像力的傳說:遠古時代,傾盆大雨連降九九八十一天,直下得天地混沌,山塌地陷,民不聊生。八十一天後,風停雨息,遍地洪流,汪洋一片。又過了八十一天,儘管有烈日曝晒,洪水仍不退去。黎民的哀號上達天庭,玉皇派太上老君下凡,救民於水火。太上老君來到這裡,讓他的坐騎青牛套上犁軛,想在大地上犁出一條河來,讓洪水歸道入海,使大地重見天光。夜間,不遠處山頭上亮起一盞明燈【這山至今叫明燈山】,驚了正在犁溝的青牛,犁溝便由直變曲。老君也不想「返工」,繼續往前犁去,經過九九八十一晝夜,終於使洪水拐了九十九個彎之後,從華夏大地上流入大海。從老牛灣開始10里長的急灣,就是這麼來的。

這傳說表達了我們祖先駕馭黃河的理想和信念。

從老牛灣往南5公里處便是萬家寨。

引黃工程副總指揮、工程管理局局長鄭友三給我這樣介紹引黃工程:在萬家寨建一座90米高的混凝土重力壩,攔住黃河水,這裡就成了水庫,回水至內蒙古清水河縣托克托,庫容8.96億立方米;壩後建一水電站,裝機容量108萬千瓦,年發電量27.5億度。這是引黃的樞紐工程,是龍頭,由山西、內蒙古和水利部共同投資來建設。引水工程則完全是山西的事,分引水總幹線和南干北干兩條洞線,年引水12億立方米。引水線路總長452公里,其中地下隧洞總長237公里,世界第一;南乾的7號隧洞長43.5公里,比挪威「倫達思」工程的引水隧洞長15公里,比英吉利海峽地下隧道還長7.5公里,也是世界第一。

單說這揚水站。一級二級揚水站都在山肚子里,經過五級泵站揚水,把水位提高648米,可以說硬是把一條每秒48個流量的大河抬到了天上。

這是山西有史以來建設規模最大的工程,引水線路穿過的都是崇山峻岭,工程艱巨性和技術複雜性可想而知。大斷面引水隧洞佔線路總長的三分之二。引黃工程是封閉式輸水系統,泵站又是串聯運行,運行情況和水流過程都十分複雜,需要採用先進的自動化系統,對全線進行監測和調控,這種自動化控制系統需要具有遙信、遙測、遙控、遙調四種功能……

用工程總指揮郭裕懷的話說,引黃是個高難度、高科技、高投入、高標準、高效益的宏大工程。工程的規模和技術要求之高,在全國不說是絕後至少是空前的。

山西多煤,挖煤的會打洞,但打引水的洞子和挖煤的洞子是兩回事,和修鐵路打的隧道也不一樣:引水隧洞是不允許滲水的,那麼,對洞壁的襯砌要求該何等嚴格就可想而知……

世界銀行組團來考察山西的引黃工程。考察結束了,考察團的先生們十分激動,說引黃工程在世界上也是一個超大規模的引水項目,其隧洞長度和運行系統的複雜性舉世無雙。世行的先生們成天在世界各地奔跑,他們見多識廣,驚嘆中作出這樣的結論應該說不致虛妄和誇大。

那麼,山西人的想像力和膽識應該是值得肯定和自豪的了!

1993年5月22日,山西萬家寨引黃工程奠基典禮在平魯城外五公里處的一塊農田裡舉行。

到這裡來舉行工程奠基典禮,是因為黃河邊上找不到一塊比較平整的地方,可以讓數千人開會,連幾百人開會的地方也沒有。

國務院副總理鄒家華來了,全國政協副主席、水利部老部長錢正英來了,中央有關部委的領導同志來了,省委書記王茂林和省長鬍富國來了,省里五套班子領導大都來了。山西人要改變自己命運的大事,能不來嗎?奠基表達的是三千萬人民的意志、願望和決心!

鄒家華一直在關心著山西的基礎設施建設,太舊高速公路工地上已經跑過多次了。錢正英曾經憂心忡忡地預言,山西如果不解決水資源嚴重短缺問題,若干年後太原市只能搬遷。幾年前她曾帶著專家坐直升機到萬家寨一帶考察。天氣很好,副總理和副主席心情也很好。

大會就要開始按議程進行。忽然,會場正前方和左右兩側,出現了黑壓壓的人群,黑壓壓的人群向會場推進。有徒步的,也有坐卡車的、坐拖拉機的,更多人是騎自行車來的。

典禮是按時進行的。會場上放不下達么多人,多數人只能在會場之外站著。擴音器里講話的聲音他們聽得很清楚。

鄒家華說,山西省委和省人民政府多年來為策劃萬家寨引黃工程所做的努力,是符合山西實際情況的正確抉擇,是具有遠見卓識的明智之舉。

鄒家華希望國務院有關部委繼續對這項工程給予大力支持;希望參加工程建設的廣大科技人員、工人、幹部要發揚艱苦奮鬥、無私奉獻、真抓實幹、奮力拚搏的精神,保質保量地按時完成設計、施工、監理任務……

錢正英和胡富國也講了話。這些話人們都愛聽,這是他們心裡的聲音。

當鄒家華、錢正英、王茂林、胡富國等為引黃工程剪綵揭碑、為基石培土時,起風了。這裡是「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來到朔州府,一天三兩土,上午沒吃夠,下午還得補」。看來,剛才的好天氣是老天不願讓人們掃興,給了一點照顧。黃塵漫天,但會場上和會場外,人們在風中仍是肅然站立。

突然,會場四周的鞭炮炸響了,鞭炮是正經的湖南瀏陽產品,質量挺好。霎時,人群里的歡呼聲像龍吟虎嘯,和鞭炮聲一起直衝雲霄。天空里滾過一陣悶雷。

後來粗略統計,來參加開工典禮的共二萬六千人,其中一萬九千人是自發來參加的,最遠的來自五十多里外的村莊,他們五更天就動身了。

平魯過去是縣的建制,後來朔州市成立,平魯改縣設區,全區才十萬多人口,竟有近五分之一的人自發來參加引黃奠基典禮,這似乎不可思議。

平魯人這種不可思議的舉止,筆者似乎還能理解。

1981年秋天我去平魯,平魯的嚴重缺水使我驚訝。這個縣西部幾個鄉的農民,每年要用百分之四十的勞力去解決人畜吃水問題。我來到靠近偏關的只泥泉鄉一個叫東山上的村子。村子不大,春上一下子渴死300多隻羊。剝開死羊的肚子,胃裡卻是羊毛:沒水喝羊就上火,上火就啃自己身上的毛,於是毛就塞滿羊胃。我去之前不久,西水界鄉一個村裡丟了個十二歲的孩子,一向團結互助的村民們全都出動,到溝溝壑壑里去找孩子。有人說孩子准叫狼叼走了,有人說叫野豬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找了一後晌也沒見孩子的影子。下不了炕的老奶奶發話了:「到村口的井下找找吧,興許孩子就在那裡。」村口有眼十多丈深的井,直徑不大,人們踩著井壁上的蹬階可以上下:井裡用吊桶打不上水來,人們就下井去,用勺子用碗片把滲出來的水一點點舀到桶里;有時水太少,用勺子碗片也舀不起來,就用布攤在井底,沾濕了把水擰在桶里。那孩子下去用碗片一點一點舀水,舀幹了再等,等著等著就靠在井壁上睡著了。他睡了一個長長的覺。

「這裡的老百姓苦啊!」縣委書記韓瑜對我說,他把「啊」字拖得很長,聲音中含著悲憫,「不是說『三黃治世』嗎,吃的救濟糧玉米是黃的,穿的救濟衣軍服是黃的,喝的麻潢水是黃的。」

我知道什麼叫麻潢水:下雨時,雨水流向村裡的低洼處,這裡就成了一個小池塘;天晴太陽一照,水就漸漸變綠,牲口來飲水,又尿又拉,水裡長了許多跟斗蟲。人們把水擔回去,水缸上放一面羅,水從羅上倒下去,把較大的跟斗蟲濾去了,小蟲子還在水裡。後來《光明日報》一位記者到平魯採訪,在老百姓家裡喝了一口麻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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