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黃淮卷 第09篇 大唐魂歸——一座古城和兩條河流之滻灞手記

冷夢

詩人艾青曾說「北方是悲哀的」。

北方悲哀是北方沒有水。南方好,是有那麼多的水!南方的大城市幾乎沒有一個缺水的!不是有一條河,就是有一個湖。女人屬陰,水為陰。男人屬陽,山為陽。所以人說,山一樣的男人水一樣的女人。水給了江南女子造化,好水養好女人。

而杜甫有詩曰,「三月三日氣象新,長安水邊多麗人」,西安也就是古長安,也是「水邊多麗人」!是唐長安的水養育出了唐代長安的麗人!

古人總是把水和美女聯繫在一起。

可是,西安的水在哪裡呢?

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西安人。我同意詩人艾青的話「北方是悲哀的」。北方是悲哀的,西安也是悲哀的。在我的概念里,我的意念里,我從小長大的西安,是一個沒有一條像樣的河流的城市。我們的「河」就是繞著古城牆的護城河,我們小時候「弄水」的地方,是兒童公園和蓮湖公園裡邊的水和體育場游泳池裡的水,西安最大的水,也就是我們興慶公園裡的興慶湖,但它不是一個真正的「湖」,而是一個人造湖,在我們看來這水面也足夠大了。記得我第一次到北京去,見到頤和園的水,我驚訝得目瞪口呆。後來又看了無錫的太湖,看了武漢的東湖,那浩浩渺渺浩浩蕩蕩的煙波水面,這時候,也就愈發地為我們西安悲哀起來……

我想一個城市沒有一條河流就像一個人沒有了血,連靈魂都會是乾澀的。

我想我們西安空氣不濕潤有那麼多的灰塵常常搞得我們大家灰頭土臉也就是因為我們沒有一條城中河,沒有一條穿城而過的美麗河流。這時候,就太羨慕那些有河流有湖泊伴水而居的城市,羨慕得有時候眼睛發綠!

但有時候又不免會想,我們西安從前是有河的,從前是有水的,我們西安曾經是「八水繞長安」——八水啊,也就是我們有八條河流!八條河流環繞著我們西安城!楊貴妃為什麼那麼美?我們長安城裡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麗人?甚至武則天為什麼那麼有權勢、那麼有威儀,那都是長安的水滋養出了女人的美和女人的威風!但是,「八水繞長安」又對我們那麼遙遠!遙遠得像是冬天裡的童話,我們從娘胎里出來,一睜開眼睛,也沒見過西安有一條像模像樣的河……

我以為,我們,連同我們日漸長大的子女永遠都不會有一條夢中的河流出現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西安有一個滻灞河管委會——也就是後來的西安一個新城區——滻灞生態區,知道了有一批人在為我們夢想中的生活奮鬥……

悄悄地,像是不經意間,我們的城市已經變得這麼不敢讓人認識她從前的模樣!同我記憶中的八十年代中期以前西安西郊電子城、東郊軍工城和紡織城不一樣,九十年代中期以後西安又有了幾個新的經濟開發區,這幾個新區,為西安承擔起了高新技術、現代物流及裝備業、文化旅遊等新興產業,這大約也就是十多年間西安發生的變化。以我的感受而言,這十多年間西安的變化超過了此前幾十年的變化!這當然是改革開放給西安帶來的好處。

西安的城市發展中有兩條河,一條叫滻河,一條叫灞河。

西安古代有「八水繞長安」之說。所謂這「八水」,即長安城北的涇、渭二水,長安城東的滻、灞二水,長安城西的豐、澇二水,以及長安城南的鎬、潏二水。這八條水中,除渭河是主流,其餘都是渭河的支流。潘岳的《西征賦》,說西安「北有清渭濁涇,蘭池周曲;西有玄灞素滻,湯井溫谷」……可是,在西安人的記憶里,尤其在我們兒時的記憶里,這「八水」似乎與西安老城區從來沒有過關係,不是離城太遠,就是幾近乾涸,或者已被污染,成了「害河」……

可是如今,十多公里長的灞河東岸濱河路和滻河西路,是新修的堤岸和新修的路。滻灞兩條河流,河上有小島,岸邊有碼頭,有樹,有花,有草,水面上還有水鳥在飛……

河面最寬闊處,有四五百米寬!

我鍾情於這個有著兩條河流的地方。這個地方對我有著感情和理智的最大衝擊力,視覺和內心美感的最大誘惑性。我鍾情於滻灞的事業。

有一篇關於黃河的學術論文,發表於1955年的《地理知識》:《何以黃河在東漢以後會出現一個長期安瀾的局面》。作者:譚其驤。

「譚其驤,生於1911年,卒於1992年,是我國著名的歷史地理學家,中科院學部委員,與侯仁之、史念海號稱我國歷史地理學界的『執牛耳者』,開創了我國現代歷史地理學研究的先河。」

《何以黃河在東漢以後會出現一個長期安瀾的局面》是譚先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開始大規模治理黃河的背景下寫成的。研究的是黃河的災害。黃河的災害,譚先生認為,主要是水土流失,而水土流失主要是黃河流域植被被破壞——最關鍵的觀點植被的被破壞,是和「人們的土地利用方式」有關。他考察了整個黃河史和中國史,他發現,一個歷史時期一個地區植被如何,主要取決於人們的生產活動,即土地利用方式,畜牧和農耕這兩種方式,農耕對植被的破壞要遠遠大於畜牧。秦與西漢時期,尤其是漢武帝時期,把大量移民遷入關中,三次大移民,一次「十萬口」,再一次「七十餘萬口」,再一次「卒六十萬人」,遷來這麼多人幹什麼?是「戍邊」,也就是把原本以狩獵、畜牧為生的匈奴人趕得遠遠的,把廣漠的森林草原開墾為農田,而且,漢武帝時期還採取了大量的優惠政策,比如原本是罪犯的可以免罪,原本是官兒的可以加爵,再比如免徵賦稅等等。這也就是說,在邊區地方實行了一種「特區政策」。但隨著變牧為農,人口的劇增,植被被破壞後黃河的災害也來了。自東漢以後,漢王朝國勢漸弱,邊患重開,匈奴人、羌人、胡人又侵入關內,這些游牧民族的迅速滋長,反映在土地利用上就是耕地的減少和牧場的擴展——譚先生認為,這就是東漢以後黃河竟能出現千年之久長期安瀾的真正原因。

針對當時修三門峽水庫,譚先生認為,不是修一個三門峽水庫黃河下游就能獲得「長治久安」。重要的是,本來應該是農林牧兼營的地區就該農林牧兼營,在土地利用方式上回歸自然,讓唐代後期、安史之亂以後經過上千年植被遭到嚴重破壞的黃河中游地區,重新恢複植被。

這才是黃河永久安瀾的根本所在。

一個被歷史所埋沒了的天才。一個天才的史學家和地理學家,同時也是一個憂國憂民的偉大學者,智慧的目光穿透了中華文明幾千年的歷史,用漢武帝時期和東漢以後,黃河在這兩個時期的截然不同的表現,說明人類的生產方式,畜牧和農耕,怎樣影響著一條大河——我們母親河黃河的命運……

必須探尋一條關於河流治理和城市建設的新思路。

不能給西安留下兩條治理失敗的河流,不能給西安留下一個充滿了遺憾和悔恨的新城——像許多創造了「財富神話」的「財富新城」,GDP上去了,可是,河流被污染了,生態環境惡劣了,即使財富堆積如山,可是人們生活得不但不幸福而且還充滿了危機……

不,不,治理失敗的河流和充滿遺憾的「財富新城」都不是滻灞建設者們想要的。

滻灞建設者們穿透了他們面前的迷霧,終於走出了一條如今已經被實踐證明了的符合科學發展觀、河流治理和城市建設並行不悖的「滻灞道路」。

河流與城市,這是亘古以來人類就要面對的一個世界級的難題。說它是一個世界級的難題,實際是說生態治理和城市建設本身就是一對難分難解的「生死冤家」。它們之間既有著不解之緣,又有著天生的「排異性」。城市必然離不開水,離不開河流和水源地,可是,城市的建設與發展又難免污染河流。河流被污染以後必然會報復人類,人類在這樣的城市中就會再也待不下去。人類為了不放棄他們的城市就得治河。這是一個「西西弗斯式」的悖論。人類在河流治理與城市建設方面面臨的就是西西弗斯這樣的苦惱,永遠在治理和建設的怪圈中輪迴,建設了污染,污染了治理,治理了又建設,建設了又污染……

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工業發達的城市都逃不脫這樣的宿命。

河流成了許多國家和民族的心頭之痛。英國用了25年時間,花費25億英鎊治理泰晤士河;美國用了80年耗資6億美元使芝加哥河恢複原貌,並將繼續投資22億美元使之達到遊覽水平……

滻灞的建設者,負有使命面對西安的兩條河流和西安的一座未來之城,他們怎麼破解這個「世界級的難題」——讓西安這座城市不再輪迴到「西西弗斯式」的悖論和怪圈裡?

滻灞的事業,滻灞這一群人需要破解的這個世界級難題,應當被記錄在人類的歷史裡,記錄在古城西安的城市記憶里,記錄在世界城市的發展史中。

2004年註定是西安建城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年份。

這一年,發生了一些足以影響到這座城市、這座千年帝都未來生存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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