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十八節

從假開關那兒升起的煙霧更濃了。我咳嗽著但是肺里還是不幹凈。活動板門上面傳來咕咚咚聲,我知道是派蒂在把重重的工作台挪到門上面。

我掏出手槍,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射擊。門板上出現了四個洞,混亂中,我意識到槍口的火星可能會點燃汽油。

我的耳朵被槍聲震得嗡嗡的。地面上已經全是汽油了。我狂亂地看看四周,想找一個出去的辦法。洗衣池上面被木板釘上的窗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跑回去拿到鎚子,衝到水池邊,從窗戶上往下撬著木板。

這扇窗戶是往上拉的,拉到一定角度就能掛到天花板上的一個鉤子上。我打開窗戶時聽到了風聲,比我進來時颳得更大了。我感到一股塵土吹到了我的臉上。我舉起了賈森,把他往窗口推時他掙扎著。我舉起凱特,很驚訝她變得那麼輕。外面的景色和自由的空氣使她恢複了一點兒精神。她靠著增強了的生命力爬出了窗戶,急切地擺脫了我的手。

我害怕隨時會有爆炸把我炸碎。我爬上水池,剛把胸口挪到窗口,水池就不堪我的重壓,從牆上掉了下去。我抓住一根灌木叢里伸出的樹枝懸著。樹枝彎了,我沉了下去。

我抓著泥土,以防掉回地下室里去,我的胳膊肘使勁靠住窗戶框,停住了。下面,我用膝蓋使勁頂著水泥牆往上蹬時,牆把我的牛仔褲磨破了。風吹著我的臉,煙在我身邊從窗口飄出去,我聞到了汽油味兒。

我抓住了另一個樹枝,兩隻手換著把自己拉過窗口。但是我掛槍的腰帶的搭扣掛在了窗台上。我努力抬起屁股,想把搭扣從窗台上弄下來。我聽到它刮著水泥的聲音。我使勁收著肚子,儘可能地抬高屁股,搭扣鬆動了,我更使勁地往上挪,一寸寸地挪出窗口。屁股出來了,然後是大腿,膝蓋和手一起拄著地時,我就猛衝了上去。

我全速在房子一側的灌木叢中穿行,肌肉因為腎上腺素而繃緊著。

我看到了派蒂的卡車,是釘在窗戶上的板子使我沒聽到他回來的動靜的。我沒看見凱特和賈森,但我敢肯定,即使迷迷糊糊,他們也能知道往與卡車相反的方向跑。我轉了個身,向著房子後面追他們,穿過開闊地,去被樹林覆蓋的那塊兒……

而我發現派蒂就在離我有十英尺遠的地方,手裡的槍瞄準著我的胸口。

他氣得哆嗦著。

他扣動扳機之前我沒法拔出槍射他。即使我向他開了槍,我的九毫米子彈也可能打不死他,而他的十英尺遠的獵槍肯定能把我的胸口轟開。

「住手,派蒂!」我留著鬍子,不能保證他認出我來了,「是我!是布雷德!」

在我大聲喊出來之前他就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大吃一驚的樣子。他努力擺脫了我的鬍子的干擾,認出我來了。

風猛烈地吹打著我們,我幾乎聽不到他的小聲嘀咕:「布雷德。」

「聽我說!他們告訴過你萊斯特是誰嗎?」我大聲喊道。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他的注意力從開槍這件事上引開。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你帶走嗎?」

「萊斯特。」他嘟囔著。

「他們告訴你萊斯特是奧維爾和尤妮斯唯一的孩子了嗎?」

煙霧從地下室的窗戶里湧出來。

要離開這兒,我必須得一直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們告訴你他死了,他們悲傷得要瘋了嗎?」

房子很快就要爆炸了。

「他們已經因為死胎失去了三個孩子!」我提高音量,一寸寸地向樹林挪動著。「但丁家族裡的別人都死了!尤妮斯不能再懷孕了。萊斯特是他們延續家族香火的唯一機會了。」

派蒂的眼睛順著槍管瞄準著。

「萊斯特。」

煙還在往外涌著,我離樹林更近了。「他們想找個孩子代替他。但是在布羅克頓,他們辦不到。那兒離家太近了,他們可能會被認出來。」

派蒂與我一起移動著,槍口對準著我的胸膛。

「於是他們沿著州際公路出發了,走過了一個又一個鎮子。他們等著上帝的指引,把一個同樣年齡大小的男孩放到他們面前。他們從一個鎮子到了另一個鎮子。他們從印第安納州到了俄亥俄州。他們過了哥倫比亞。他們來到了伍德福特。」我說得越快,越發飽含著感情,「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是什麼使他們離開州際公路選擇了我們這個鎮子。似乎是上帝的指引。他們開過一條街又一條街,他們在街角轉了個彎,然後就見到你了,只有你自己沿著一條似乎荒蕪的街道一個人騎著車。」

「你能告訴我們怎麼去州際公路嗎?」派蒂痛苦地說出這句話,「你信上帝嗎?你信世界末日嗎?」

煙涌得更凶了。我到了樹林邊上都能感覺到。

他和我一起移動著,握著槍的手指看上去更緊了。

「他們把你帶走了,他們把你放進了那個地下室里,他們還告訴你你的名字是萊斯特,還有,如果你的行為不像他們的兒子,他們就懲罰你。」

「萊斯特。」

我想我從地下室的窗戶里看見了煙霧中的火苗。

「『因為我這個兒子是死而復活,失而又得的。』路迦福音,十五章,二十四節。」派蒂說道。

「你告訴我你被騷擾時,我以為你的意思是指性方面。」

我又邁了一步。派蒂也邁了一步。風颳得更猛了。

「但是你指的不是性。你所說的騷擾是指你的意識,你的精神上。他們那麼想讓你成為萊斯特,於是就打你,餓著你;他們把你當成動物一樣對待,知道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那麼痛苦,到了最後,只要他們不打你,把你的大小便拿走,給你點兒吃的,你就會成為他們想讓你成為的任何人了。」

「他們教我聖經了。」派蒂說,「『我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自由。』約翰福音,八章,三十二節。」

「真理是,你能得到自由。我要幫你,派蒂!還不算晚!一旦警方知道你為什麼要干那些事兒,他們也會想要你得到幫助的。我保證,生活能變得更好。不要讓奧維爾和尤妮斯再一次毀了你。不要成為他們使你成的那種人,派蒂。」

「不要叫我派蒂!」

我的聲音嘶啞了。「我無法告訴你我有多麼抱歉。我知道你的生命的改變是因為我,如果我沒有讓你離開棒球場回家,一切都會不一樣了!但是,該死的,我們只是孩子。我怎能知道但丁家會抓你呢?沒有人知道他們的事。你只是跟在我身後的小弟弟。我不知道要發生的事。派蒂!」眼淚滾下了我的臉頰,「自從你消失後,沒有一個晚上我沒乞求上帝把你安全地帶回來的;沒有一個晚上我沒懇求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讓我補償你,派蒂。求求你,讓我試著給你奧維爾和尤妮斯剝奪了的生活。」

「不要叫我派蒂!」

「你是對的。你來到我的家裡時,你要求我叫你彼得,但我沒有。我們不再是孩子了。你是彼得。」

「不!不要再那麼叫我!」

我盯著獵槍的扳機,做了個安撫的手勢。

「好的。無論你想要我叫你什麼,萊斯特。」

「我不是萊斯特!」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是誰?」

「布雷德。」

他的眼裡的濃重的憂傷表明了他的話有多麼認真。我毀了他的生活,現在,他偷了我的生活。他相信自己帶走我的妻子和兒子也能帶走我的身份。在他的意識里,他就是我。他的瘋狂程度顯而易見,我的腿覺得站不穩了。

「真對不起。願上帝保佑你。」我嘟囔道。

「不用。」他的口氣毫無疑問表示他要扣動扳機了。

「願上帝保佑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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