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節

他那時坐在教堂台階的最高一級上,背靠著門。

「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迦納夫人說,「他的頭低垂著,而即使沒看到他的臉,我也能說我不認識他。他的衣服破破爛爛,使我第一想到的是他遇到某種意外事故;然後我想到的是他低垂著頭的樣子,好像是吸毒了。但我在做出是快過去幫助他還是走開的決定之前,他抬起了頭看著我,他的眼睛是那麼清澈,沒有吸毒的跡象,眼裡盛滿了痛苦。我問他是否受傷了。『沒有,夫人,』他說,『但我又累又餓。』

「那時,教區的其他成員到了。牧師來了。沒有人認識他。我們問他的名字,但他說他想不起來了。我們問他從哪裡來,他也想不起來了。看他衣服上的破洞和胳膊上新癒合的燒傷,我們可以想像到他一定經歷了很痛苦的事,他還處於驚嚇之中。

「牧師要帶他回家,給他弄點吃的,但男孩說:『不。那麼些人在等著你的禮拜。』聲音好聽得不像是真的。我知道,你不在現場。但那個早上去教堂的每個人都覺得那麼挂念那個男孩,都被他的無私的態度觸動了,我們感覺到上帝的手就在我們中間。我們把他帶了進去。我坐在他旁邊,遞給他一本《聖經》,但他沒有打開。我以為他精神恍惚得看不了書。使我驚奇的是當教眾大聲朗讀聖經的片斷時,這個男孩能靠著記憶背出每一段來。我記得牧師在他的佈道中提到要在我們的心中保有同情、憐憫和幫助那些不幸的人時,他暫停了一下,看著那個男孩。後來,每個人都說,那是我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最激動人心的禮拜之一。牧師把男孩帶回了家。他要我和一些教眾幫忙,我們做了一頓大餐,給男孩拿來新衣服。他動作遲緩,好像還是恍恍惚惚的。

「他是誰?我們想弄清楚。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從哪裡來?一個醫生給他作了檢查,但無法使他想起什麼來。警官的詢問也沒得出什麼答案。問州警是否有人去報告有人失蹤,向他們描述過那個男孩的模樣,但州警那也沒什麼資料。」

那就講得通了,我想。羅甘鎮在俄亥俄州,而火災發生在印第安納州。俄亥俄的警察可能認為那個到了羅甘鎮的男孩還沒有重要到要報跨州傷害案的程度。即使他們跨州報了案,印第安納州警局傷害案組也不得要領,火災的發生從根本上說是屬於地區性的,州警局不會接到報案。

「教區的很多教徒要把男孩帶回去,」迦納夫人說,「但牧師決定,如果我願意的話,我有權力照顧他,因為是我發現他的。我的丈夫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最寬厚的人了。五年前,我們的兒子死於癌症。」

她停下了,陷入了回憶,「我們只有一個孩子。如果約書亞活著,他和我在教堂台階上發現的少年似乎年齡相仿。我忍不住認為上帝把他送到我們的生活里來是有理由的。作為一個……」

迦納夫人很難說出下面的詞。

「是替代品嗎?」我問道。

她點點頭,她的痛苦加深了。

「我相信另一個理由是我因那種虛榮的想法而被懲罰,我假想是上帝揀選了我,給了我最優厚的待遇。回想那時,我無法控制奇蹟發生了的想法,給了我第二個兒子。我告訴我丈夫我希望什麼,他一點沒猶豫就同意了。如果我把那個男孩問題搞清時再要那個男孩和我們一起生活就好了。我的丈夫那麼愛我而且……」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她把輪椅稍微轉了一下,好能和我更直接地面對面。

「在政府努力調查他的身份期間,那個男孩就來跟我們一起生活了。他非常瘦,我整天給他做豐盛的飯菜,比如炸雞和蘋果派,讓他長胖點。他的燒傷癒合了,但衣服被撕破導致的胳膊和腿上的劃傷感染了,需要經常更換敷藥和繃帶。我並不介意,這使我想起照顧我們失去的兒子。照顧他我感到很高興,但我忍不住總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在他的床頭桌上放了書和雜誌,好讓他在休息時消遣。過了一段時間,我發現它們都沒打開過。我問他是否它們不適合他,他是否想看別的書。他迴避了這個問題,我突然明白,這個男孩不認字。」

我坐在了門廊的鞦韆上,皺著眉。「但你說他能背誦聖經。」

「他能背誦我問他的任何一個段落。」

「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讓他讀穀類食物的說明,我還讓他讀報紙的標題,他都做不到。我把紙和筆放在他前面,他連最簡單的詞都寫不出來。他是個文盲。至於那些聖經片斷,只有一個解釋:有人用口述教了他聖經,他記住了讀給他聽的片斷。我明白了這一點時感到渾身發冷。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是我已經有了答案的一些問題當中的一個。」

她急切地盯著我。「你知道?」

我真希望我沒有打斷她,我點點頭。

「他的父母把他當成囚犯關在了一個地下室里。」

「什麼?」

「我差不多能弄明白,他們相信魔鬼在他身上,把撒旦趕出去的唯一辦法是把他的腦袋裡填滿聖經。」

迦納夫人看上去很驚駭。「但他們為什麼不讓他學會讀和寫呢?」

「我仍在努力把這些情況聯繫在一起。可能他們認為讀和寫是魔鬼的工具。那些錯誤的書會導致錯誤的想法;另外,到處都會有罪孽,唯一安全的書是聖經,向萊斯特證明聖經是唯一的書的最好的方式是用口述的方式教給他。」

迦納夫人的眼神遊移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低下頭按摩著太陽穴。

「您還好吧?」我問道。

「人們總是對別人做些有影響的事。」

「我告訴了您萊斯特對我的家庭所做的事了。他對您做了什麼?」

幾秒鐘過去了。漸漸地,她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裡的痛苦更深了。

「他是我遇見過的最有禮貌的男孩。他總是要幫忙做家務。同時,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受傷的人。有些下午,他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幾個小時,瞪著天花板。復活的上帝知道。夜裡,除非把他的小房間的燈打開,要不他就睡不著。他還經常從噩夢的尖叫聲中醒來。這些似乎都與燒傷他的胳膊的火災有關。我走進他的卧室,努力讓他平靜下來。我坐下來,抱著他,用手輕撫他的頭,低聲告訴他,他是安全的,在這裡,沒有什麼能傷害到他,他不用擔心。」

她停住了,又揉揉太陽穴。

「您肯定您還好嗎?」我問道。

「過去很長時間了。為什麼回憶還是這樣讓我痛苦?」

「我不想攪擾您的安寧。如果您需要休息一會兒。我可以回去——」

「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這個。或許我應該說說。如果我試著解釋解釋,如果我對別人說說,它就不會一直折磨我了。」

「您想對我解釋解釋嗎?」

她極其痛苦地看了我很久,尋找著我的眼睛。「對一個陌生人說說。對,讓一個我可能再也不會去面對的人來做判決吧。」

「我不會判決,迦納夫人。我想要的就是找回我的妻子和兒子。您知道什麼能夠幫助我的信息嗎?」

她在和她的想法作著鬥爭。

「一天晚上,他吻了我的臉頰。另一個晚上,他做噩夢的夜晚之一,我抱著他使他平靜下來之後,他又匆匆吻了我的臉頰,或者說試圖吻我的臉頰。他在我的嘴唇上擦過去,似乎他的目標是臉頰而誤碰了嘴唇。那個時刻真尷尬,我一把他安頓到床上就站起來了。我覺得很不舒服,但我一直告訴自己是我想得太多,那個男孩沒別的意思。」

「迦納夫人,你不需要——」

「我必須解釋。不論怎樣我必須把那個想法清除出去。我非常想照顧那個男孩,我拒絕相信那些。每一次親昵的行為似乎都是無辜的。就像我教他讀和寫的時候一樣,那是我過去習慣了的:我在一個中學做教師。

「這件事發生在夏天快結束時,學校還沒有開學。我有時間就教他。我用聖經教,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那裡的詞。我們一起坐在廚房的桌子旁。我們的椅子離得很近。那沒什麼不正常。我們只是老師和學生坐在一張桌子旁解決學業上的問題。然而,回想起來,我知道他坐的比需要的更近。他幫我做飯時,我們的手會短暫的碰在一起。我沒有多想什麼。我從來沒有告訴別人的一個原因是我擔心那種行為似乎是我引起了某種——」她很難說出那個詞,「——愉悅……那是最遠離真相的說法。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變態的人。丹寧先生,我是個按時去教堂做禮拜的人,一個敬畏神的女人,我向你保證,一個被我當成兒子的少年觸摸我時,我沒有產生愉悅的能力。」

一陣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我努力使自己點點頭,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但是因為我極其渴望照顧他,事情發生了。一天晚上,他做過噩夢之後,我抱著他,他擦過我的……」她難為情地向下看著腳前,「似乎是個意外,然而我終於承認,像那樣的意外的姿勢發生太多了。我告訴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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