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九節

在黑漆漆中,我的其他感覺器官繃緊了弦,填滿了看不見的空虛:水濺起來的迴音和木頭倒在牆上的「砰砰」聲;濕衣服粘在身上的感覺;黑糊糊臟髒的味道;水的臭氣使我要吐了。然而,我最強烈的感覺是恐懼。我唯恐一動就會碰到漂在我周圍的死蛇。我快快地站起來,在黑暗中努力掌握著平衡,一面聽到水浪的拍打聲慢慢消退。很快,我聽到了水從屋頂流下,流過樓梯井裡的瓦礫堆的聲音。

我的濕背包在後背上背著很沉。黑暗中,我把背包摘下來,用一根繩子套在肩膀上,小心地拿出手電筒,晃晃它,動了一下開關,沒什麼反應。我擰下它的蓋子,重新裝了一下電池,又按下開關,周圍還是一片漆黑。不,我說錯了,我的眼睛努力適應了黑暗,敏感地感覺到我的左腕上有光一閃——我的手錶的刻度盤上每個小時的刻度是發光的。一圈亮點漂浮著,好像脫離了軀殼。

我把背包里的水倒出去,把手電筒放進去(還有手槍,它深深地硌進了我的腰)。然後我確保拉鏈緊緊地拉好了,就把它背回到背上。這時,水升到了我的膝蓋上面。

得動一動了!我趟著水,摸著往前走,碰到了一個冷冰冰的、濕濕的、坑坑窪窪的表面時我縮了一下,後來弄清是一堵牆。我失去平衡跌倒時,我一定調了個頭。現在我必須作出選擇:右邊還是左邊。一個方向通向門,另一個方向是堵住的樓梯井。

我小心翼翼地選擇了左邊,在黑暗中抓著東西走。有東西扎了我的手一下。哦,上帝,我摸到的是蛇嗎?我猛地把手縮回來,握住被扎的地方。我感覺到手掌心有一根刺。是根木頭刺。只是一根木頭刺,我刮在一塊木板上了。

我找到了樓梯井。在黑暗中,我的表上發光的錶盤像幽靈一樣曲折前進著。我用力拖著木板,使勁拉著木頭,我拉著,扔著,把瓦礫堆挪到了身後。我的手都挖疼了,但我不關心這個。我必須在水升高到致命位置之前清理出更多的空間。我的肩膀感到有些疼了,後背也一陣陣地抽痛。嘴乾乾的,嗓子腫得要沒法呼吸了,我最後不得不暫時停下來從背包里拿出水壺,大口地吞了幾口水,減輕了我的嘴和喉嚨的腫脹,呼吸得順暢了一些。

但短暫的休息沒有給我帶來更多的精力。我覺得頭暈目眩,我知道是二氧化碳在隧道里積累多了,水面一升高,就顯得濃度更大了。我不必擔心體溫過低了。我要死於窒息了。

在一陣更強烈的瘋狂之中,我盲目地抓著瓦礫扔到身後。露出了一級又一級台階,我上得越來越高了,但水也跟上來了,用力拖著我的屁股。

我頭暈得有些站不穩了。即使看不見,也還有斑點在我的眼前打旋。

空氣里的二氧化碳變得更濃了。我的動作慢了下來。瓦礫漂浮在我的身後。我手裡的一塊木頭碎了,我猛地向後一趔趄,差點掉到水裡。後來我拉著一大塊殘骸,往後一拽,不光拽動了它,也拽下來了聚集在我上面的廢墟里的一個小池塘。隨著大壩的倒塌,池水沖向我,這股勁很大,把我;中下了台階,撞到了我身後漂浮的木頭。我要給撞昏了,幾乎沒法把頭升到水面上,我撲動著一隻胳膊,用另一隻胳膊推著水,試圖游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站穩。

我太虛弱了,努力掙扎著不要沉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注意到空氣裡帶著一股清甜,我瞪著樓梯井害怕是我的大腦騙了我,因為黑暗籠罩著。我看到了廢墟模糊的輪廓。樓梯井裡透過來一縷灰白色,靠著鑽進來的清新的空氣,我有了向樓梯井游去的力氣。我搖搖擺擺地上了樓梯,拉住木頭,灰白色吸引著我,鼓勵著我往上爬。

我終於蠕動著向上穿過了一堆雜亂的、熏黑的、倒塌的房屋框架。天空陰霾密布,變得昏暗了,我想到太陽正在西沉。狂喜中的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從樓梯井裡掘出洞,爬上來。

冷雨還在下著,雨點不停地打擊著我,而我身上粘的污垢像是油脂,無法沖刷乾淨。我向上挖著,努力使自己的位置升高。有幾次,木板在我手裡折斷,差點把我晃回地洞里。我沾滿污血的手指鉤住了地基的頂部,我把自己拉了上來,在泥濘的地上扑打著。我用了好幾分鐘才站了起來,沉重緩慢地踏過泥漿。我想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力氣走到汽車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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