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來自尼羅河K的男人

在埃及相遇並相愛之後的這些年中,蘭德和蕾拉雖然經常故地重遊,但蕾拉很少跟蘭德提起他們結婚前的經歷。他們相遇時,蕾拉還是個為開羅大學探究尼羅河的年輕考古學家。那時大批俄國技術員盤踞在這個城市。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雖然她現在已將年滿五十,仍然是個端莊優雅、精力旺盛的女子。

「你現在和當初我們初識時一樣美。」一天睡覺前他對她說。

「那時候我渾身上下都濕淋淋的,」她提醒他,「還在那條極度污染的尼羅河裡游泳。他們現在說在那兒游泳可會要了我的命。」

「有時不知道實情反而不會傷害我們。」

他的笑話有點冷,她並沒有馬上反應過來,整整兩分鐘以後她才說話,他還以為她已經睡著了。「傑弗里,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或許會傷害你。」

她的聲音如此嚴肅,他用一隻胳膊支起身子並轉向她:「是什麼?」

「在我們相遇之前,我在埃及遇到過一個男人。我從未跟你提過。」

「相遇?你是說有一段情?」他這時已經完全醒了。

「我想是的。他是個叫維克托·康斯坦丁的俄國人。他有著一頭最美最濃密的黑髮。」

他在埃及那段時間的記憶像潮水般湧來。「他是技術員么?」

「是的,但不僅僅是技術員,還是個情報員。正因如此我才從來沒告訴過你。他是你曾經對抗的敵人,而你我相識時我和他已經結束好幾個月了。」

「他當時的職位是什麼?」

「你還記得尼羅河沿岸的遊艇么?俄國用來傳輸無線電信號的。」

「我怎麼會忘記?當羅馬人逼近開羅的疆域時德國人就是這麼做的。」

「維克多的崗位就在其中一艘遊艇上。他的代號叫尼羅河K。」

「但你一直以來都沒告訴我。」

「我和他已經結束了,沒有必要再提。」

蘭德已經適應了黑暗,他甚至幾乎可以看清她痛苦的表情。「那你今天為什麼要提呢?」他問。

「因為維克多·康斯坦丁昨天下午到學校來找過我。」

隨後他們起床到了廚房。蕾拉倒了兩杯果汁繼續他們的談話。「昨晚我就很想告訴你,」她坦白地說,「但我一直沒找到機會,直到剛才。」

「他昨天到雷丁大學去了?」

她點點頭,「我上完考古學講座就得知有一個男人想見我。」

「二十五年過去了。」蘭德覺得驚訝。

「他看到了我去年冬天發表在《考古周刊》上的一篇文章,便想再見我一面,他說話還是有口音,頭髮還是那麼黑,雖然我覺得是染過的。」

蘭德哼了一聲:「如果你結婚後用夫姓,前男友就沒那麼容易找到你了。」他試著讓對話保持輕鬆。

「我告訴他我已經結婚了,你已從政府機構退休。他說他想見見你。」

「你邀請他來吃晚飯了?」

「怎麼會!我們只在教工俱樂部喝了杯咖啡,他就走了,都不超過一個小時。」

蘭德輕嘬了一口果汁:「但你昨天並沒有告訴我。」

「我在想是不是壓根就不該告訴你。但我覺得我應該說,那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說不說又有什麼不同。」

「康斯坦丁現在住在英國還是在旅行?」

「我知道他到倫敦來呆幾周。但他沒告訴我他過去住在哪兒,只說離開英國前可能會給我電話。我告訴他我們的電話簿上有。」

「好啊,」蘭德稍帶諷刺地說,「或許我們還能一起小聚。」

之後幾天蘭德沒再和蕾拉談起維克多·康斯坦丁。事實上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她一周有三天在學校,而他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英國情報工作的書,已經拖了很久,要重新著手了。考慮到國家機密保密法,這是本難寫的書。他只有在已出版資料的基礎上進行寫作,而不能根據自身經歷發揮。

接下來一周過了一半,電話就在早晨十點響起了。電話那邊的聲音直接問起他的名字。「是蘭德先生么?」不知為何,他立刻就知道這是蕾拉的前男友。

「是的。」蘭德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不認識我。我叫維克多·康斯坦丁。我20世紀70年代初在埃及為前蘇聯政府工作。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與您共進午餐。」

「有何貴幹呢?」

「就是聊天。我知道你的妻子又回到埃及並且……」

「她告訴我你們上周見過。」蘭德是為了讓他知道蕾拉對他並沒有秘密才這麼說。

「我想我們應該一起重溫過去的時光,我在英國沒什麼朋友。」

而我也不是你的朋友,蘭德心想。但他承認他對蕾拉二十五年前的舊情人很是好奇。「你想今天見面么?」

「是的,如果可以的話,不然……」

「今天可以,我們在哪兒見面?」

「我們倫敦路上新開張的酒店,離雷丁大學很近。這兒的底層有一間很棒的餐廳,我們可以點些小吃。怎麼樣?」

「沒問題。十二點么?」

「到時候見,蘭德先生。」

掛了電話之後,蘭德想告訴蕾拉這個消息。但他知道這時她正在上早課。他可以等到晚上再告訴她。沐浴之後他換上休閑外套和褲子,不去倫敦,在城裡時他通常這麼穿。

這家酒店是現代美國連鎖之一,主要招攬遊客的生意,對英國本地卻沒什麼影響。蘭德剛走過旋轉門就發現了維克多·康斯坦丁。因為他是當時大廳里唯一一個年紀相當的人,長相也頗有俄國特點。也可能他穿的黑色對襟西裝,是俄國領導人在五月革命時穿的式樣。

「康斯坦丁先生?」

「啊,蘭德先生!終於見到您了,真高興。」

蘭德不得不承認,雖然頭髮花白,額頭也有皺紋,他仍然英氣逼人。他個子高,彬彬有禮,握手的時候緊握了一下。他帶路到了酒店的餐廳,有幾位商務人士已經在就餐。他們落座點了飲料後,蘭德問:「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康斯坦丁先生。」

「叫我維克托吧,您是傑弗里?」他英語說得很好,一點口音都沒有。

蘭德點頭,「蕾拉說一周以前在學校見過你。這段時間你都在這兒么?」

「不,不!我到達倫敦的當晚就返回了。這次我來見您,來說說我們還是敵人的日子。你看,我現在是個記者了。」他遞給蘭德一張名片,上邊寫著:維克托·康斯坦丁-東歐新聞服務。上邊寫的是華沙的地址。

飲料送來,蘭德喝了一口,「蕾拉跟我說您曾在尼羅河一艘遊艇上任通訊專員。」

他點點頭說:「是的,是尼羅河K。」

「我們知道那裡至少有一艘遊艇在運轉,但我認為我們從不知道其他的。」

「我們那時候在進行一項精密策劃的行動。但我猜英國情報局同樣出色。」

「噢,是的。」在這之前,蘭德覺得康斯坦丁相約共進午餐的目的只是蕾拉的前男友想見見她的丈夫,現在他不確定了。對話中很少提及蕾拉的名字,現在話題又變得撲朔迷離。難道這個男人是想從他這兒打探最近的信息?可又為了什麼呢?

他們的午餐送來了,談話變成了倫敦的餐廳。蘭德推薦了幾個不錯的地方,康斯坦丁也提到了他在巴黎最喜歡的餐廳。「我在開羅時,那兒的飯菜真是難以下咽,」他說,「蕾拉帶我去了一些當地餐館,但我一直習慣不了,」他隔著桌子看蘭德,「當然,就在當時英國對開羅的影響頗深,我猜您的飲食沒有任何問題。」

「我什麼都能吃。」蘭德說。

「你是英國的情報員么?」

「並非正式。」

「你曾任隱秘通訊局的局長,對吧?」

「是的。」蘭德承認。關於他的工作,蘭德不知道蕾拉跟他說了多少,不論當時還是現在。但是承認他曾在隱秘通訊局工作並不說明什麼。英國情報局的許多出版物已證實這點。

「20世紀70年代我報道過一個人叫塔茲。」

「我知道他。幾年前他在瑞士去世的時候,我也在那兒。」

「或許,是你殺了他。」

「不。他死於汽車爆炸。但確切地說,又不是爆炸事件,說來話長。」

康斯坦丁點點頭,「我知道這件事,但有些人認為你該對他的死負責。」

「恰恰相反,我試圖救他。我相信最終我們都尊重彼此。」

話題從天氣、世界政治到經濟狀態。維克多·康斯坦丁在很多方面都頗有見識,但談話再也沒有回到他們冷戰時期的情報工作。午餐結束時,他們親切地握手,蘭德離開後在想這次午餐的意義。不論是蕾拉還是在開羅的日子都沒有談及細節。穿過午後的陽光他開車回家,想著如何跟她描述這次的午餐。

到家他首先發現前門微微開著,當然這不是他走的時候沒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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