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間諜和療傷聖水

自黑斯廷斯從英國情報局退休,並移居蘇格蘭以來,蘭德和妻子蕾拉就一直許諾著要去看望他。現在想想,已經整整三個月過去了,自己仍未履行承諾,蘭德不禁感到有些羞愧。一天晚上,吃過晚飯後,他對蕾拉說:「這個周末的天氣好像不錯。我們開車去蘇格蘭,看看老黑斯廷斯,怎麼樣?」

她放下正在閱讀的考古學講義,說道:「我還以為你不會去呢。」

「我知道我有點兒拖泥帶水,」蘭德承認道,「我怕他會不適應退休生活。」

幾個月前,黑斯廷斯曾被懷疑是個英國陸軍情報局最高任職的俄國內奸。是蘭德幫他洗脫了罪名,但是他的前任上司承受不起這樣的痛苦考驗。黑斯廷斯覺得即使上上下下都已經向他道過歉了,他也無法再勝任工作了。他辭了職,在他一直保留的一所位於愛丁堡東部福斯灣沿岸的小房子里,享起了清福。

「他在那兒一定很孤獨,」蕾拉猜想道,「一直單身,很糟糕。」

「我想他在大學時期結過一次婚,但是不久以後又離了。自從我認識他,他就將自己獻給了他的工作。我當上了隱秘通訊局局長後,他也每日事無巨細地過問局中事務,而這些只不過是他所擔當的眾多職責中的一個。」

於是,在五月一個星期五的清晨,蘭德和妻子蕾拉向蘇格蘭東海岸進發。

他們事前打電話通知了黑斯廷斯他們的來訪,這位謝頂的男人顯然一直在小屋的窗戶前守望。他們剛拐進砂石小路,他就出門迎了上來,微笑著,伸手與蘭德致意。「你們兩個大老遠地跑來看我,真是太好了!」

退休剛剛三個星期,黑斯廷斯就老了很多,走路時腳步緩慢,低頭看著地面,好像生怕摔倒似的。在他那間可以俯視泰晤士河的辦公室里,他一向是自信十足。

「這房子真漂亮!」當他領著他們參觀了四個小房間後,蕾拉驚嘆道。

「就是小。太小了。」

「你一個人住足夠了。」

「你看,」黑斯廷斯回道,「我有我的書,還有我的全套漁具。在這附近垂釣真是太愜意了。我的侄女住在愛丁堡,她每半個月來看我一次。過得還不錯。」

在他們開車來這裡的路上,蕾拉許諾雖然在黑斯廷斯退休前的幾年間,她對他越加厭惡,但到這兒以後,她會一直高高興興的。「至少他不會再每年兩三次帶著他的問題來找你了。」

「不會了,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蘭德驚訝地發現,這個想法竟然令他感到有些難過,為黑斯廷斯,也為他自己。

此時,在這棟養老小屋中見到了黑斯廷斯,蘭德覺得好多了。他的前上司一直詳盡地介紹著這一地區的情況,直到蕾拉離開去洗手間,他才開口問道:「我離開後,你又去過隱秘通訊局或者其他部門嗎?」

「沒有,我已經和他們沒有關係了。」

「我以為帕金森會請你幫忙呢。」

「他以前也從來沒有過。你是唯一一個我幫過的人。」十多年前,蘭德退休後,帕金森被提升為隱秘通訊局局長。這位照章辦事、極具專業素養的局長甚少開口向他人求助。但蘭德並不討厭他。那時,就是帕金森暗示他黑斯廷斯被帶往一所藏身房,接受涉嫌叛國罪的審訊的。

黑斯廷斯嘆了口氣,望著水面,目光好像追隨著一艘全速而行的大遊艇。「這麼多年了,我想我們兩個終於都退休了。」

「別談公事,你們兩個!」蕾拉回來時恰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聲,警告著說道,「你決定周末怎麼帶我們消遣了嗎?」

黑斯廷斯臉上露出的頑皮表情,蘭德多年未見了。「我們明天開車去福斯哈特。離這兒不遠,那兒還有一個奇觀——是一眼泉,據說那泉水可以療傷治病。」

蕾拉和蘭德在客房寬大的雙人床上睡得很好。蘭德懷疑他們是第一批睡在這張床上的人,至少是在他退休後。雖然黑斯廷斯的嫌疑已經被洗清了,但他曾經的同事們是否願意被人看到拜訪他,仍然值得懷疑。這就是情報工作中的處世哲學。

黑斯廷斯自己做了早餐,此時的他比自他們到達後任何時候都更加放鬆。他們駕駛著蘭德的小車,向著福斯哈特進發。路上,黑斯廷斯提醒道:「我聽說雖然這地方至今在國內未做宣傳,但每逢周末,這裡還是人潮洶湧。」

「如果遊人太多,我們就走海岸沿線。」蕾拉建議道。

快到中午時,他們到達了福斯哈特。車流轉向了一片草地。一位當地治安官將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引導車輛駛上一條通往聖泉的道路,那裡就是吸引遊客的核心區了。小路上擠滿了來來往往的遊人。有些虔誠地靜默著,有些又像一般遊客那樣大聲談笑著。對他們來說,福斯哈特不過是遊覽的一站罷了。

在溪流邊,蘭德驚訝地看到一個高個子,黑頭髮,身著牧師服裝的男人像導遊一樣,面向遊客。「來吧,將你們的手伸進療傷聖泉中,」他對他們說,「奇蹟發生過一次,還會再次發生。別害怕!來,格蘭尼,我來幫你。」

「他是真的嗎?」蕾拉在蘭德的耳邊低語。

「先看看他是否號召捐錢。」

大部分人紛紛將手伸入水流湍急的小溪中,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甚至脫下了鞋子和襪子,把腳也浸在水裡。牧師又說了:「我是喬舒亞·福勒牧師。你們離開時,會發現有瓶裝療傷聖水供你們購買。所有出售所得都將用於繼續我主的事業。謝謝你,謝謝你們。請往前走。還有很多朝聖者急於沐浴聖水。」

蘭德發現,黑斯廷斯不再注意牧師,而是將視線轉向了一位站在人群邊緣的漂亮女人。她穿著一件款式時髦的鞣革風雨衣,用一條圍巾包住頭髮,以免被風刮亂。棕發,高個,大概三十五歲左右。蘭德推測她是個商人,納悶她來這裡做什麼。黑斯廷斯一定也覺得奇怪,因為他突然從蘭德身邊離開,穿過人群走向她。蘭德跟了上去,沒有人會對美女避而不見。

「你好,克倫。」黑斯廷斯走到她身旁說。

她瞥了他一眼,然後說道:「我叫莫尼卡。你一定是認錯人了。」她說話帶有濃重的美國口音。

她立刻混入人群,匆匆上了小路,朝著停車場走去。「你把她當成誰了?」蘭德問。

「一個我去年在倫敦認識的年輕女人。克倫·海斯。」

「但是你認錯人了。」

「沒有。就是她。」

「她是我們的人?」

「事實上,是個CIA。他們的一位專家。」

「哦?」這令蘭德很感興趣。在他任職期間,他和美國方面有些私人往來。

這時蕾拉走了過來,「你們兩個幹什麼呢,像兩個賊一樣鬼鬼祟祟的!難道你們計畫著把聖水出售收據偷出來?」

「黑斯廷斯覺得他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蘭德解釋道,「我們該走了嗎?」

「很抱歉把你們拉到這兒來,」黑斯廷斯嘀咕著道歉,「沒什麼可看的。」

他們經過一個玻璃小櫃檯時,蕾拉決定買個紀念品。「你們先走吧。」她說道。

「千萬別買回一瓶水來。」蘭德警告她。

他和黑斯廷斯朝著停車場溜達,那裡好像有點兒交通擁堵。「我猜她可能在執行任務。」黑斯廷斯好像自言自語。

「什麼?」

「我們看見的那個女人。克倫·海斯。」

「你想念你的工作了,是吧?」

「從隱秘通訊局退休後,你不想嗎?」

「但是,我有蕾拉,還在寫書。當然了,那些年你也沒讓我閑著。」

「蘭德,我並不孤獨,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我只是想知道每天都在發生什麼。」

「你當然還可以復職。當初他們無端將罪名扣在你頭上,現在就不能拒絕你的復職申請。」

「回去了我也會覺得不自在。雖然帕金森和其他人都很友善,對我也很掛心,但是他們眼中仍有一些東西是以前沒有的。不管怎麼樣,我還有兩年就到了強制退休年齡,我發現,我現在退休既可以拿合同終止賠償金,又可以拿全額退休金。這好像是個明智的選擇。」

蕾拉從小路上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小塑料袋。「那水竟然一瓶賣到三鎊!你能相信嗎?我最後買了張小溪的壓膜彩色照片,還有站在旁邊的福勒牧師。」

「我希望你不是想把它掛在我們的客廳里。」蘭德對她說。

許多離開的車輛在停車場排成了行。蘭德聽到治安官吹著哨子,這時他聽見了另一個同樣尖銳的聲音從他左側傳來。

是一個女人的尖叫聲。

他們和許多人一起跑到她身旁。她是一個灰發的女人,看上去像是某個人的母親。一個穿著風雨衣的女人蜷縮在她腳邊。鮮血從她衣服下面的傷口滲出,已經浸透了她的大衣。

是那個黑斯廷斯認做是克倫·海斯的女人。

蘭德和黑斯廷斯所從事的行當里,從來沒有人會主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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